腐葉的氣息混著泥土的潮氣鉆進顱腔時，我第 73次從腐爛的棺木里撐起了手臂。指骨間的韌帶發出細碎的咔嗒聲，眼窩深處跳動著兩簇幽藍的磷火，將眼前的亂葬崗映成一片浮動的灰影。遠處墓碑后傳來低啞的嘶吼，是那具缺了半張下頜的骷髏在啃食烏鴉，它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重復這個動作已經多少天了。

“又開始了啊。”我動了動顎骨，發出砂紙摩擦般的聲響。作為穿越者，我已經適應了這具由 206塊骨頭組成的軀體——除了每次復活時都要重新拼接胸腔里那根斷裂的肋骨。三天前被金發劍士用重劍劈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不過這種程度的疼痛對骷髏來說只是神經末梢的電流刺激而已。

當第一縷月光爬上東倒西歪的十字架時，墓園深處傳來踩斷枯枝的脆響。我伏低身體，指骨摳進潮濕的泥土，眼窩緊緊鎖住那個逐漸逼近的身影。這次是個弓箭手，鹿皮護腕上纏著三圈銀線，箭袋里插著十二支淬毒箭矢——和三天前那個家伙裝備一模一樣，連走路時左腳先落地的習慣都分毫不差。

“嘖，又是老面孔。”弓箭手抽出長弓的瞬間，我已經在心里默數他的攻擊流程。第一箭必是瞄準膝關節，第二箭射向鎖骨連接處，第三箭會取顱腔中央的魂火核心。果然，弓弦輕顫的剎那，淬毒箭矢帶著破風聲襲來，我甚至能看清箭簇上纏繞的幽綠毒霧。

熟悉的劇痛從右腿傳來，脛骨應聲而斷。我踉蹌著單膝跪地，第二支箭已經釘入左肩，將鎖骨碎片掀飛三尺。弓箭手的腳步聲近了，皮靴碾過落葉的聲響在寂靜的墓園里格外清晰。他舉起短刃的手背上有褪色的刺青，是帝國冒險者工會的徽記，這個圖案我在過去兩個月里見過至少四十次。

“垃圾骷髏就該待在墳里。”短刃刺入顱腔的瞬間，我聽見自己魂火碎裂的輕響。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盯著弓箭手腰間晃動的皮質錢袋——里面裝著三枚銀幣和七枚銅幣，還有半塊吃剩的黑麥面包。這些細節在重復的死亡中變得異常清晰，就像刻進骨髓的記憶代碼。

再次復活時，黎明的微光正從墓碑間隙漏進來。我摸著重新長好的肋骨，突然注意到左手無名指骨上多了道細微的裂痕——那是三天前被魔法師的火球術灼傷的痕跡。按理說每次復活軀體都會重置，為什么這次會有殘留？這個疑問還沒來得及深入，遠處又傳來冒險者的腳步聲。

這次來的是個女劍士，亞麻色長發用皮繩隨意扎起，鎧甲縫隙間露出的皮膚上有多處劍傷疤痕。她的戰斗風格和之前那些冒險者完全不同，沒有試探性攻擊，上來就是狂風驟雨般的連斬。第三刀砍斷我左臂時，我突然發現她握劍的姿勢有點奇怪——食指總是習慣性地扣住護手的凹槽，這個細節讓我想起前世玩過的一款中世紀劍術游戲。

“原來如此。”當她的長劍抵住我胸腔的魂火核心時，我第一次在死亡前露出了笑容。這個發現或許能成為破局的關鍵，但可惜沒機會驗證了。劍鋒沒入的瞬間，我在心里默默記下：下次復活后，要重點觀察冒險者的握劍手勢和施法習慣。

這樣的死亡循環持續了多久？我數不清了。每次復活都在同一片亂葬崗，周圍永遠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骷髏同伴，它們像被設定好程序的 NPC，重復著啃食烏鴉、撞擊墓碑的動作。而我，是唯一擁有前世記憶的清醒者，被困在這個無限讀檔的死亡游戲里。

改變發生在第 108次復活后的深夜。那天墓園里飄著細雨，潮濕的空氣讓魂火變得格外微弱。我剛從棺木里爬出來，就聽見東側傳來激烈的打斗聲。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冒險者正在和三只骷髏纏斗——其中一個是穿著破舊法袍的魔法師，他的左臂正在流血，法杖頂端的水晶球裂痕累累。

“快走！這些骷髏不對勁！”劍士同伴已經被砍斷一條腿，正拖著殘軀后退。魔法師咬著牙吟唱咒語，指尖跳動的火球卻比平時小了一半。我躲在墓碑后觀察，發現他們面對的三只骷髏動作比平時靈活許多，攻擊節奏也更有章法——原來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骷髏在成長？

不對，那三只骷髏的動作雖然流暢，但眼窩里跳動的是純粹的幽藍魂火，沒有智慧的光芒。真正讓我心跳加速的是魔法師腰間的儲物袋，里面散發著一股特殊的能量波動，就像游戲里稀有道具的光芒。或許，這就是打破循環的契機？

當魔法師耗盡魔力跪倒在地時，我終于下定了決心。我繞到他背后，盡量模仿普通骷髏的僵硬動作，慢慢靠近。他的同伴已經被撕成碎片，三只骷髏正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來。就在最近的骷髏舉起骨爪時，我突然加速，指骨精準地戳向魔法師后頸的致命點——那是所有人類冒險者的弱點，我在無數次死亡中早已爛熟于心。

“咔嚓！”頸椎斷裂的脆響在雨夜里格外清晰。魔法師的身體重重摔在泥地里，眼窩里的魂火閃爍了兩下，徹底熄滅。幾乎與此同時，一股熱流從胸腔升起，無數光點匯入魂火核心，我的視野突然變得清晰，就像蒙在眼前的霧被吹散了。

【擊殺等級 3見習魔法師?獲得經驗值 200】

【等級提升！當前等級 2】

【獲得屬性點 3、技能點 1】

眼前浮現出半透明的屬性面板，這是兩個月來第一次出現的系統提示。我顫抖著“看”向自己的屬性：

【力量：5（+0）】

【敏捷：6（+0）】

【體質：3（+0）】

【防御：2（+0）】

【魔力：0（+0）】

想起每次被冒險者秒殺的場景，我毫不猶豫地將 3點屬性點全部加到防御上。指尖劃過虛擬面板的瞬間，骨骼表面傳來細密的震動，就像有無數小錘子在敲打每一塊骨頭。低頭看去，原本灰白的指骨泛起金屬般的光澤，肋骨之間的韌帶也變得更加堅韌。

技能點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骨甲強化】——被動技能，永久提升 20%防御，每級可疊加。這是目前最適合我的技能，畢竟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當三只骷髏轉向我時，我第一次主動迎了上去。最左邊的骷髏揮爪襲來，骨刃砍在肩甲位置，只留下一道淺痕。我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快感——這是兩個月來第一次承受攻擊而不破碎！

反擊幾乎是本能反應。我抓住對方的手腕，指骨狠狠戳進肘關節的韌帶連接處，“咔嚓”聲中，那只骨爪應聲落地。剩下的兩只骷髏似乎被激怒了，同時撲上來。我側身避開攻擊，膝蓋骨撞向其中一只的胸腔，直接將它的胸骨撞碎。魂火閃爍間，兩只骷髏先后倒地，化作一堆白骨。

【擊殺等級 1普通骷髏×2?獲得經驗值 20】

經驗值的提示讓我振奮，原來不只是冒險者，同類也能提供經驗。我轉向魔法師的尸體，撿起他的法杖，突然發現儲物袋里除了魔法材料，還有一本破舊的皮面筆記本。剛把本子塞進肋骨間的空隙，遠處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新的冒險者來了。

這次是個重裝戰士，板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手中的戰錘足有普通人腰那么長。他看到滿地的骷髏殘骸時，明顯愣了一下，警惕地握緊了武器。我能感覺到他的等級比之前遇到的都高，至少有 5級以上。

“有意思，居然有會收拾同伴殘骸的骷髏。”戰士的聲音像悶雷般響起，戰錘在地面砸出一個淺坑，“正好，老子今天要刷夠 500經驗！”

他沖鋒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戰錘上流轉的魔力紋路——是附加了重力魔法的高階武器。換作以前，這一錘就能把我砸成碎片，但現在...我深吸一口氣（雖然骷髏不需要呼吸），雙腳蹬地迎了上去。

戰錘帶著破風聲落下，我雙臂交叉護住頭部。金屬與骨骼碰撞的巨響中，我被砸進泥土里半尺深，但雙臂的尺骨和橈骨只是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并沒有斷裂。戰士驚訝的表情落入眼簾，我趁機抬腿踢向他的膝關節——這是所有重裝戰士的弱點，即使穿著護膝，關節連接處的鎧甲縫隙依然存在。

“咔嗒！”護膝的搭扣被踢開，我的指骨直接戳進他的膝蓋韌帶。戰士怒吼著揮錘橫掃，我松開手翻滾躲開，背后的墓碑被戰錘砸得粉碎。不等他站穩，我已經繞到背后，指尖精準地刺向他后頸的延髓位置——和對付魔法師時同樣的招式。

“噗！”指尖沒入血肉的觸感傳來，戰士的身體劇烈抽搐，板甲砸在地上發出巨響。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喉間發出含混的咕嚕聲：“你...你不是普通骷髏...”

【擊殺等級 5重裝戰士?獲得經驗值 300】

【等級提升！當前等級 3】

【獲得屬性點 4、技能點 1】

看著再次升級的提示，我感覺骨骼在發生更明顯的變化。胸腔的肋骨變得更加寬厚，脊椎骨之間長出了類似軟骨的緩沖組織，就連指骨末端都泛起了尖銳的棱角——這是長期戰斗帶來的進化嗎？

戰士的尸體旁散落著幾枚銀幣和一瓶治療藥劑，我把藥劑收進儲物袋，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視野邊緣出現了一個新的提示：

【解鎖功能：亡靈視野（可感知半徑 50米內生命體的魔力波動）】

這個技能來得正是時候。我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整個墓園籠罩在淡藍色的光影中，遠處墓碑后有三個微弱的光點在移動——是其他骷髏，沒有敵意。而更遠處的森林邊緣，有一個明亮的金色光點正在快速靠近，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魔力波動。

“看來麻煩來了。”我摸了摸胸前的筆記本，突然想起魔法師臨死前的眼神。他一定沒想到，每天被單刷的骷髏小兵，有一天會反過來成為獵人。指尖劃過新獲得的屬性點，這次我猶豫了一下，將 3點加到防御，1點加到敏捷——畢竟光有防御還不夠，得學會躲避致命攻擊。

當金色光點進入視野時，我終于看清了來者的模樣：披著黑色斗篷的女性冒險者，腰間別著兩把細劍，斗篷下露出的皮膚蒼白如紙，耳尖微微泛紅——是精靈族的巡林者，等級至少 7級以上。她看到地上的戰士尸體時，瞳孔驟然收縮，手按上了劍柄。

“有趣的小家伙。”她的聲音像月光般清冷，細劍出鞘的瞬間，劍刃上纏繞的風元素發出尖嘯，“能殺死青銅級戰士的骷髏，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沒有回應，只是默默調整站姿，雙臂自然下垂，指骨微微彎曲——這是前世學過的匕首格斗姿勢。亡靈視野中，她的魔力波動如同劇烈的風暴，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元素能量的匯聚。這次，恐怕沒那么容易對付了。

巡林者突然消失在原地，風元素的殘影留在空氣中。我本能地側身翻滾，細劍擦著肋骨劃過，在骨面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疼痛刺激著神經，卻也讓我更加清醒——她的速度太快，必須抓住她每次攻擊后的間隙。

第二次攻擊從上方襲來，我雙臂交叉擋住，細劍直接砍進尺骨。顧不上疼痛，我抬腿踢向她的手腕，迫使她松開武器。巡林者后退兩步，眼中閃過驚訝，隨即露出興奮的笑容：“看來今天能好好玩玩了。”

她伸手入懷，掏出一枚閃爍著紅光的魔法卷軸。我心中警鈴大作，亡靈視野中，那個光點正在急速膨脹，像即將爆炸的火球。來不及思考，我抓起地上的戰錘砸向她，自己則轉身狂奔——骷髏的體能雖然不如人類，但勝在不知疲倦。

卷軸爆開的瞬間，熱浪將我掀飛出去，后背的肋骨傳來數聲斷裂。我在泥地里打了幾個滾，強撐著站起來，發現后背的骨頭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這是升級帶來的自愈能力嗎？

巡林者已經重新握劍逼近，眼中的戲謔變成了認真：“看來小看你了，不過...亡靈終究是要回歸墓地的。”

我擦了擦眼窩邊緣的磷火（雖然并沒有眼淚），突然露出了骷髏特有的“笑容”——顎骨張開的角度比平時大了 30度，在幽藍魂火的映照下格外猙獰。這次，我沒有被動防御，而是主動沖向她，雙臂揮舞著從戰士那里撿來的斷劍，每一次攻擊都瞄準她的關節和魔法回路。

戰斗持續了多久？我記不清了。只記得當巡林者的細劍第三次刺穿我的胸腔時，我的指骨也同時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手中的細劍“當啷”落地，化作一團光點融入我的魂火。

【擊殺等級 7精靈巡林者?獲得經驗值 500】

【等級提升！當前等級 4】

【獲得屬性點 5、技能點 1】

這次升級帶來的變化更加明顯。我感覺自己的骨骼密度增加了一倍，關節處的韌帶變得像鋼鐵彈簧，就連魂火核心都縮小成了菱形晶體——這應該是防御屬性堆疊到一定程度的質變。低頭看看屬性面板，防御值已經達到了 15，加上【骨甲強化】的 20%加成，物理防御面板突破了 18點。

巡林者的尸體旁散落著一把泛著藍光的細劍，劍柄上刻著精靈語的銘文。我剛把劍撿起來，遠處的森林里突然傳來震天的狼嚎，亡靈視野中，數十個紅色光點正朝著墓園涌來。更讓我心悸的是，在光點最前方，有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里面蘊含著讓骨髓結冰的死亡氣息。

“看來平靜的日子結束了。”我摸了摸胸前的筆記本，突然想起魔法師筆記里的第一頁：“當骷髏開始收集冒險者的遺物時，亡者的進化就開始了。”或許，我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骷髏小兵了，從今天起，這片墓園將成為冒險者的新墳場。

扛起從戰士那里撿來的戰錘，我站在月光下，看著自己投在墓碑上的影子——雖然依然是骷髏形態，但那微微前傾的站姿，已經有了一絲獵手的鋒芒。當第一只狼人沖進墓園時，我露出了顎骨，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那是只有亡者才能聽懂的戰歌。

這一晚，亂葬崗的魂火格外明亮。當黎明再次降臨時，我站在堆積如山的冒險者殘骸中，看著手中逐漸凝聚的骨晶——那是吸收了大量魔力后形成的結晶。屬性面板上，防御值還在緩緩增長，而技能欄里，一個新的技能正在閃爍：【亡者凝視（可短暫凝滯低等級目標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