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無形無質(zhì)，如風(fēng)般不可捉摸，東北民間認(rèn)為，人死后靈魂會“隨風(fēng)歸山”，所以在東北薩滿文化，特別是出馬仙一脈中，鬼又稱為“清風(fēng)”。

若是女鬼，則稱為“煙魂”，或是更加浪漫的以“胭脂”作稱。

“我死了？”

“大師，您這說什么呢？我不就好好的跪在這里，還和您說話嘛，我怎么就死了···”

老漢子神情一滯，煙熏霧染之下，四肢百骸滲出縷縷陰炁。

他仿若遭了迎頭一棍，追憶起了骨灰盒下葬的場景，他忘了親朋是給誰送葬的，只是覺得小孫女一路頻頻回望，索性就跟她一起回家了。

“這么說，是我纏在乖孫女兒的身上？我害她生病的。”

“還不算愚鈍，一點就透。”關(guān)石花說道。

“那大師，我現(xiàn)在該···”

“你本就是那小女娃的一縷思念拽著，因此才沒有消散，事到如今，也該魂歸天地了。”關(guān)石花云淡風(fēng)輕道。

這幾十年來，她遇見清風(fēng)纏人的事不算少，多少習(xí)以為常。

“那我還能回去看孫女兒一眼···”老漢話音未落，忽的沉默低頭，“罷了，這樣就好。”

魂體震顫，絲絲縷縷的黑氣被剝出。

風(fēng)從東南來，吹過庭院花草，將老漢子剩下的魂息卷起。

那些殘存的碎魄片魂，像燃燒后的紙灰般飄蕩、旋轉(zhuǎn)，愈飛愈高，愈飛愈輕···

終于，他成了一縷真正的清風(fēng)。

王衛(wèi)國完全看不懂發(fā)生了什么，只覺關(guān)石花憑空自言，場面驚悚詭異，不覺后退幾步，藏身涼亭沒有外出。

關(guān)石花問韓舒：“第一次見鬼，有什么感覺？”

“像是人又死了一次，心里蠻不是滋味，可畢竟附身于人，會害得陰炁入體、病害滋生，這世間又沒有他們的位置···”韓舒如實作答。

關(guān)石花心生慰藉，小跳起來摸了摸韓舒的腦袋。

小后生長得好看，心思也靈活，真想引入出馬仙家的門下。

“懷揣惻隱之心并非軟弱，對生靈的敬畏同情，有一日會謀得機緣福報的。”

“晚輩銘記于心。”

關(guān)石花背手于后，思緒飄搖，又多說了幾句。

鬼者，歸也。

故去之魂，存于香火，往來陰陽，懸于生人之念。

以“清風(fēng)”代指鬼魂，實質(zhì)是將恐懼升華為浪漫想象，在薩滿信仰中，祖先靈魂可通過“清風(fēng)”之名回歸家庭，模糊了人鬼的絕對分野。

這本身是對人存在的一種尊重。

鬼物，不似影視作品中塑造的那般恐怖，也不是一些巫士眼中可隨意取用的修行耗材，而是生人心心念念都難以再見的不歸人。

呼——

關(guān)石花一念及此，渾身煞氣暴漲，激蕩得庭院花草亂顫，柳枝胡亂搖擺。

她咬牙切齒道：“可偏有一等毒術(shù)的‘服靈之法’，專噬游魂散魄，趁那新死之人還未歸入墳塋，便拘其魂煉其形，生生嚼碎，化作自身法力爐火···”

“好啊，當(dāng)真是好啊！”

“世間孝子賢孫，尚且怕亡親在陰間受凍餒之苦，備下果品醴酒，焚香燃紙，生怕在各方面都怠慢了。

“可若叫他們知道，親人魂魄被毒術(shù)所囚，最后充當(dāng)餌食，豈不捶胸泣血！？”

關(guān)老太太話中所指，韓舒自是知曉。

說得便是“十佬”之一，四大家的王家家主，王藹，加之王家從風(fēng)天養(yǎng)手中獲取的“八奇技”——拘靈遣將。

“拘靈遣將”中有一“服靈法”的神通，可使巫士食用精靈，以此來永久性的換取力量。

原著中，大概是八年后的羅天大醮上，王藹的曾孫王并與風(fēng)星潼交手，覬覦柳坤生那種大靈而不得，氣急敗壞之下，抽走了風(fēng)星潼身上棲居的“清風(fēng)”王子仲老爺子，并試圖當(dāng)場吞服。

后逼得風(fēng)星潼不得已“破寶清風(fēng)”，讓老爺子魂歸天地。

韓舒在那時就覺得，眾人對“服靈法”的看法實在太過平淡了。

食人魂魄，與食人血肉，區(qū)別又何在？

關(guān)石花閉目調(diào)息，良久才緩緩將煞氣壓了下來，冷靜之后，忽又自嘲一笑。

“小舒子，讓你見笑了。”

“你不是巫，沒必要因為老婆子一時之憤慨，就在心中多了什么想法。”

韓舒回道：“晚輩心中有自己的判斷。”

他看向涼亭中故作無事的王衛(wèi)國，忽然想到，王也同樣生于金玉之堂，卻不像王并那般，沾染紈绔子弟的倨傲。

想來，王家也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一脈相承的家風(fēng)，就是對后代子孫的溺愛無度。

“可惜，為人所服用的鬼會成為巫的力量···”

要是真如墨圣所說，明鬼是為一種監(jiān)察，用來約束人的行為，征惡揚善，那世間或許能多一絲清明。

直到現(xiàn)在，韓舒還是覺得“明鬼”一說有點幻想爛漫，不說監(jiān)察天下之人，能看好一個，就算是功德無量了。

“嗯？”

“一個？”

韓舒微微一愣，忽然之間念頭萌發(fā)，好似真的摸到了關(guān)老奶奶所說的“一念方覺”的狀態(tài)。

明鬼，是為明心。

自己的想法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錯。

就同“風(fēng)后奇門”的“先天領(lǐng)周天，蓋周天之變，化吾為王”一樣，一個人得有多自傲，才敢狂言成為天地的“王”？

人能掌握的只有自己！

那“明鬼”之監(jiān)察，或許也并非是懲治天下之惡、弘揚天下之善，而是一種自我的內(nèi)省，用以明確本心，端正前路。

“我好像悟了。”

韓舒告別了關(guān)石花，急匆匆返回了房門，脫鞋上床，盤腿入定，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心中喜悅涌動，費了點時間，他才徹底引導(dǎo)神魂潛入了機關(guān)道之內(nèi)。

吱喲！

厚重?zé)o比的大門推開一道縫隙，漸漸可以看清里面的陳涉，昏黃不清的光線中，似乎有兩束秀發(fā)柔滑飄動。

再往前推，大門就又紋絲不動了。

“不是，怎么就只開了一半？我理解的難道還有缺陷不足？”

門內(nèi)傳來一陣輕佻又不耐煩的聲響：“快了快了，真是愚鈍，小雜魚。”

韓舒?zhèn)壬恚瑪D在了門縫當(dāng)中。

我就不信擠不進(jì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