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以后我們先去吃宵夜!”
“吃什么,要吃正宗的安徽太和牛肉板面嘛”,“你家東西最正宗。”棧奕肩上背著琴,拉著他的行李箱。一邊和董曉宇打趣,一邊撥拉著一旁快要認不清方向的大領(lǐng):“你這次不暈車啦?”
“暈電車,不暈油車。”大領(lǐng)看著身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今天什么日子,人這么多”
“中元節(jié)呀,這個點,應(yīng)該都是剛剛到的人吧?”
他們走上了機場的走廊,在經(jīng)歷了一個又一個的拐角之后,終于找到了通往登機處的公交站牌。時間已經(jīng)來到下午六點,正好是除董曉宇之外幾個夜貓子精神最為亢奮的時間。夏天的晚上來的并不早,比起夜幕更加早一些到來的是機場外圍各大商鋪的霓虹招牌,風從東南側(cè)洞穿整個機場,傳來外部的聲音,有快要誤點的旅客匆忙的腳步聲,有飛機起落的引擎轟鳴聲,有最在濱海的最外圍擺攤小販的吆喝,還有歌,在半空里浮沉著縹緲的歌,也許是來自某個小區(qū)廣場舞的音響,人們不知道它的來處,卻可以在內(nèi)心深處感受到它的律動。
多柔軟的夜啊……
大領(lǐng)在一旁敲著手機,第一次坐飛機的他忙著和自己的媽媽報備,董曉宇則是拿出一個小鏡子,坐在站臺開始補太匆忙沒來得及畫完的眼線,棧奕和鼓手彭彭——兩個高度近視的人看著遠方發(fā)呆,天色在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慢慢變暗,遠處的車流的光和天空出現(xiàn)的藍黃相間的黃昏慢慢變得模糊如光斑,直到它們?nèi)跒橐惑w。
“車來了”,棧奕敲敲彭彭,再敲敲大領(lǐng),董曉宇替棧奕拿起行李箱:“你先上。”沒等等車的棧奕說聲謝謝,她就把行李提了上來。“今天的大巴不用掃了,換班前的最后一班車。”前方的司機師傅頭也不回:“都是在機場下吧”
棧奕點了點頭終于說出了那句謝謝,大叔擺擺手:“坐好開車了哈”
棧奕心想這年頭,公交大爺都這么帥。他往里靠了靠,讓身邊有些累了已經(jīng)開始閉目養(yǎng)神的董曉宇盡可能舒服一點。他看著窗外,又開始了一慣的神游物外。
發(fā)呆?出神,這都不是棧奕心中最明顯的寫照,得知自己第一次要去到這座城市時,他總能捕捉到內(nèi)心伸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是一種,像是被什么東西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感覺。像是命運的網(wǎng),慷慨地放出它所有的絲線,而再運用這些絲線,把很多不相干的人交織在一起,把他們的宿命綁在一塊。緣分的進度在這里已然無效。就像是很多年前那個唱著“大風起兮云飛揚”的男人,當他還在自己的老家當一個不知名的潑皮無賴,第一次認識到胖胖地蕭何和固執(zhí)得總是漲紅著臉的曹參時,大概也是這樣的想法。
而命運,要將他推向哪里呢?這個時候,懵懂的他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以后,會經(jīng)歷什么樣起伏的故事,會遇見多么真摯的感情,會遇到什么人。和他們一起,走向多么截然不同的人生。
“到啦”,他輕聲說,彈彈身邊睡著人的肩膀。董曉宇睜開迷糊又惺忪的眼,“哦,忘記了,這個給你”,她低頭翻了翻自己的小包,拿出了一個手環(huán):“我們四個,一人一個。”棧奕接過手環(huán),拿起了自己和董曉宇的包。大領(lǐng)和彭彭已經(jīng)在車外等著他們,棧奕下了車,向后車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很自然地扶住迷迷糊糊下車的董曉宇的手臂。
“昂”
幾個人并排走入機場的入口,匯往校驗登記牌的人流里。一個穿著白色碎花裙的女孩在人群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女孩留著齊肩的長發(fā),左手和右手各抓住一個行李箱,在排隊的人群里狼奔豕突,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問:“剛剛在B5那邊等機的朋友,你的東西落下了,喂——”女孩的聲線其實很細很弱,嗓門也并不大,但在她很努力地放大音量的過程里,反而被添進了有些滑稽的質(zhì)感,甚至有點撕裂音。棧奕看著還在四處找人的女孩,敲敲身邊的大領(lǐng):“我過去看看,不知道那個大意的東西掉了。”董曉宇和大領(lǐng)不約而同發(fā)出了“咦——”的拉長聲,棧奕不以為然,自顧自地追了上去
“您好?”棧奕還是一貫性地他和女生接觸或者打招呼的動作,把手掌伸向女孩肩膀外大概五厘米的地方,輕輕揮了一下,“您可以去前臺的,放在那邊失主自己會去取的”
“那人要登機了,服務(wù)臺這么遠,來不及的”,女孩表情仍然很焦急,“整個行李箱都在這兒呢,進了機還怎么上來”
“那你知道他要上哪邊檢票嗎?”
“不知道惹,這個倒霉鬼。”女孩終于還是垂頭喪氣了起來,她稍稍低了下頭,用手理了理一側(cè)垂下來的頭發(fā)。“和我小時候一樣丟三落四”,“哎?”,女孩突然抬頭,很警覺地看了棧奕一眼:“你干嘛的”
“大學生特種兵式旅游”,棧奕笑了看著她,“你信嗎?”
“特種兵式旅游你們還背著琴啊”
“你們?”
“你回頭,看看你后邊幾個鬼鬼祟祟的同伴”
棧奕猛地回頭,看見一手拿著書擋住半張臉的大領(lǐng)已經(jīng)快要憋不住笑了,董曉宇站在他旁邊,雙手叉腰,要吃了他的眼神,彭彭則蹲在大領(lǐng)左手邊,兩人大聲地密謀著些什么
“額……”棧奕摸了摸額頭,“他們……,我覺得他們應(yīng)該在吃瓜”
棧奕話還沒說完,登機口處的方向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大叔,向著他們的方向狂奔而來。大叔鬢角微白,一身衣著休閑寬松,但是跑起來卻孔武有力,步履之間虎虎生風,大叔跑向女孩的位置,在女孩面前約七十公分的地方差點當場表演一個滑鏟,隨后氣喘吁吁地停下:“姑娘,剛剛前臺那邊一直拿大喇叭在喊,我當時都快要登機了,一耳朵聽見廣播才發(fā)現(xiàn)行李沒拿,包最外層有我身份,我叫方明,身份號xxxxxxxxxxxxxxxxxx,你拿出來看一下就知道了。”
沒等大叔喘勻了氣,女孩趕忙如他所說拿出身份,確認信息的確是這個人,把身份重新裝好,拉上拉鎖,遞給他
“姑娘,謝謝啦,我記一下您的號碼,這次回來請您吃飯”
“不用啦,我不是本地人。”女孩笑笑:“您下次別再忘東西就行啦”女孩的眉毛很細,也很長,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會彎彎地瞇成一條縫,眉宇之間有一些楊鈺瑩或者鞠婧祎的感覺,
大叔千恩萬謝地接過箱子。再用一樣的速度,轉(zhuǎn)身繼續(xù)突向登機口。
棧奕擺了擺手:“喏,這樣滿意了吧”
女孩彎下腰,使勁拉出行李箱的拉桿:“出門在外,多做點好事不行呀”
“那不留名同志,您是幾點的飛機呀,方不方便請您和我們一起喝點喝的”
“干嘛?”女孩繼續(xù)用她貓一樣的眼光警覺地看著棧奕:“你們看起來特不像好人”
“哈哈,大學生不騙大學生”,棧奕掏出他的學生證。”“這樣總可信了吧”
女孩低頭瞄了一眼棧奕手中那個綠底的證件:“怎么,你也想學做好事不留名啊?”
“沒有啦,就是欽佩您偉大的人格。”棧奕死皮賴臉,女孩突然噗嗤一下笑了:“行了行了,我請你們”
“這多不好意思啊,今天這個單我們必須買。”大領(lǐng)從棧奕身后走了過來,“去星巴克吧”隨后他貼著棧奕耳朵,耳語:“曉宇姐那邊要暴走了,你們聊了快一個小時了。”
棧奕伸出手,要去幫女孩拉行李箱,女孩揮手:“不用。”大領(lǐng)去叫上彭彭和董曉宇,一行人走向機場的廳里
“我來吧,學校會報銷的。”棧奕用手攔住搶先要去付款的女孩。“你幾點的機票”
“九點半”,女孩看向棧奕,“你們呢”
“也是九點半,咱們該不會是同一架吧?”
棧奕狂喜,問女孩要登機牌,女孩不給他,反過來問:“你們?nèi)ツ摹?
“石家莊啊”
“看來是了”
“緣分之至呀”
棧奕和女孩接過前臺遞來的紙杯,在靠近窗口的座位坐下,機場的廣播聲和人群的呼喊聲在那一刻變得安靜了。女孩戴上耳機,也不搭話,棧奕呆呆地看著女孩,總感覺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識。
“外邊下雨了”,大領(lǐng)突然說
棧奕和女孩幾乎同時看向窗外,到了夜晚的天津在這一天突然很罕見地下起了小雨。候車室的窗戶今天被擦得格外干凈,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樓下依然絡(luò)繹不絕川流不息的人們,細小的雨絲仿佛在一剎那就把這方小小的世界籠罩和包圍起來。有的人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著,有的人則從容不迫地從隨身的包中拿出一把傘,打開有在雨里,有的人在大廳的入口躲雨,招呼著自己的同伴。
“一會我們也要走啦,不會延誤吧?”
“這么小的雨,沒事”
女孩拿出手機,把鏡頭貼近窗戶,對著手機的屏幕輕輕按下了快門鍵。世界在那一刻定格,一張黑色的剪影被留在了數(shù)字的世界里。
棧奕說:“我也拍一張,發(fā)給你”
女孩不置可否,棧奕調(diào)好曝光和快門,把還沒完全落下的夕陽放在九宮格的左上角,深藍色的天空孤懸著一方還沒完全落下的夕陽。雨絲也沒有沖掉它們本來的顏色。
“太陽雨。”女孩突然開口說話了。
“我加您。”棧奕再次點亮手機,“qq還是微信”
“qq吧,畫質(zhì)壓縮得沒這么厲害。”
手機的攝像頭掃過那一個藍白色的二維碼。“備注填什么呢”
“王瑞祎”女孩輕聲說道,她低頭泯著插入紙杯的吸管,皺緊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在石家莊上學嗎”
“嗯嗯,在河北師大”
“河北師大,一個之前沒有聽過的地方。”
“你呢”
“我叫棧奕”棧奕甩甩有些麻了的手,“發(fā)給您”
“姓棧嗎?很少見的一個姓”
“在北方的確挺少見的。不過以后,就不罕見了”棧奕抬起看著手機的頭,向女孩的方向伸出一只手:“王瑞祎同學,此行請多指教。”
女孩微笑著,還是順勢握住前方棧奕伸開的手。
“請多指教。”
雨水在那一刻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