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靈行至城東時，宵禁的梆子聲已響過三巡。街口處，兩名巡夜的差役正打著哈欠，腰間鐵尺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這位公子，宵禁時分不得隨意走動。“年長些的差役攔住去路，待看清厲靈面容后卻是一愣，“喲，這不是厲先生嗎？“

厲靈拱手一笑：“李捕頭當值？“

“可不是嘛。“李捕頭擺擺手，壓低聲音，“先生這是要去哪？若是急事，我讓小王送您一程。“

“不必勞煩，只是去悅來客棧投宿。“

李捕頭聞言露出恍然之色：“是了，聽說今日嵩陽劍派大喜，先生定是去吃酒了。“說著從懷中摸出塊木牌，“拿著這個，路上若遇巡夜的，就說是我李三的親戚。“

厲靈道謝接過，沿著青石板路繼續前行。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街邊屋檐下的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投下斑駁的光影。

悅來客棧的門板已經關了大半，只留一扇小門虛掩著。厲靈剛踏進門檻，就聽見柜臺后傳來熟悉的沙啞嗓音：

“喲，稀客啊！“

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從賬本里抬起頭，鼻梁上架著副銅框眼鏡。他身后墻上掛著幅泛黃的字畫，上書“悅近致遠“四個大字。

“錢掌柜，還有空房么？“厲靈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別人來沒有，厲先生來自然有。“錢掌柜摸出把黃銅鑰匙，“天字三號房，一直給您留著呢。“

厲靈剛要掏銀子，卻被錢掌柜按住手：“上回您給的那幅《寒江獨釣圖》，可是幫小店招攬了不少文人雅士。這房錢啊，免了！“

“一碼歸一碼。“厲靈排出二兩銀子，“再溫一壺梨花白，切盤醬牛肉。“

錢掌柜搖頭笑笑，朝后廚喊道：“老周，厲先生來了！備酒菜！“

樓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作響。推開熟悉的房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厲靈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暈中，可見房間陳設簡樸卻整潔——一張榆木桌，兩把圈椅，靠窗處擺著張窄榻。

天字三號房在二樓轉角，推窗可見半城燈火。厲靈剛在窗邊坐下，就聽見樓梯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厲先生！“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端著食盤進來，約莫十二三歲年紀，“爺爺讓我送酒菜來。“

厲靈接過食盤，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小桃兒，給你的。“

小丫頭眼睛一亮，拆開見是做成小劍形狀的麥芽糖，頓時笑彎了眼睛：“謝謝先生！“她寶貝似的把糖揣進懷里，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對了，下午有個戴斗笠的客人，好生奇怪呢。“

“怎么奇怪呢？“厲靈挑眉。

“那人要了間最偏的廂房，連茶水都讓我放在門外。“小桃兒眨巴著大眼睛，“方才我經過時，聽見里頭有'沙沙'的怪聲，像是什么東西在爬...“

厲靈聞言眉頭微蹙，隨即溫和一笑：“既是古怪客人，小桃兒便不要去打擾了。“說著又從袖中摸出一文錢，“去買糖葫蘆吃吧。“

小丫頭接過銅錢，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羊角辮在腦后一蹦一跳。待腳步聲遠去，厲靈才輕輕掩上房門。

他走到窗前，望著對面那間亮著微弱燈火的偏廂。夜風拂過，隱約帶來幾聲金屬摩擦的輕響。厲靈指尖輕叩窗欞，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袖中的《五毒掌秘要》。

“沙沙...“

那聲音又響起了，像是無數細足在青磚上爬行。厲靈吹滅油燈，任由月光灑滿衣襟。他端起溫熱的梨花白輕抿一口，目光始終未離對面那扇微微顫動的窗紙。

片刻后，忽見對面窗紙上映出一道佝僂身影。那人似在案前忙碌，不時發出“叮叮“的金屬碰撞聲。

“小二！“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吆喝，“再送壇酒來！“

對面人影猛地一頓，隨即吹滅了燈火。

窗外月色漸濃，更夫的梆子聲遠遠傳來。厲靈放下梨花白，想起杜衡說明日要帶輕功秘籍來，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

“踏雪無痕么...“他輕聲自語，“倒是個好名字。“

遠處隱約傳來打更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厲靈正欲就寢，忽聞對面廂房傳來“吱呀“一聲輕響。異種真氣下，五官異常靈敏，他輕移腳步至窗前，借著月光看見一個佝僂身影正從窗口翻出，動作卻出奇地靈巧。

那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背上負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落地時竟如柳絮般輕盈，半點聲響也無。

斗笠人似有所覺，猛地抬頭望向厲靈窗口。月光下，一張布滿疤痕的臉一閃而過。厲靈迅速隱入窗后陰影，只聽院中“沙沙“聲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