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絡(luò)上的喧囂與紛爭,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琉璃墻,蕭玉甯(蘇瑾)努力讓自己置身事外。她依舊每日規(guī)律地往返于宿舍與圖書館之間,像一個虔誠的苦行僧,埋首于浩瀚的知識海洋,試圖為自己構(gòu)筑起抵御這個陌生世界的壁壘。
然而,有些目光,是她無法忽略的。
比如,來自那位秦岳教授的。
自從上次在課堂上公開質(zhì)疑,以及在小樹林里那番驚心動魄的“偶遇”試探之后,蕭玉甯便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名義上的“導(dǎo)師”對她的關(guān)注,似乎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層級。
課堂上,雖然秦岳沒有再刻意針對她,但他講課時,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掃過她所在的方向,停留的時間似乎也比對其他學(xué)生更長一些。那眼神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審視,仿佛在觀察一件極具研究價值、卻又充滿未解之謎的出土文物。每當接觸到那樣的目光,蕭玉甯都感覺自己的心跳會漏跳半拍,后背一陣發(fā)緊。
更讓她不安的是,秦岳開始以各種“學(xué)術(shù)”的名義,不動聲色地接近她。
第一次是在一次歷史系的小范圍學(xué)術(shù)沙龍之后。那次沙龍的主題是關(guān)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門閥政治,秦岳是主講人。蕭玉甯雖然對這個時代不如對南梁熟悉,但也曾涉獵過相關(guān)史書,便也去旁聽了。沙龍結(jié)束后,就在她準備悄悄溜走時,秦岳卻叫住了她。
“蘇瑾同學(xué),請留步。”
蕭玉甯身體一僵,只能停下腳步,轉(zhuǎn)身行禮(她依舊改不掉這個習(xí)慣,只是盡量做得不那么明顯)。“秦先生。”
“剛才沙龍上,關(guān)于士族與寒門的權(quán)力博弈,我注意到你似乎有不同的看法?”秦岳走到她面前,語氣隨意地問道,仿佛只是普通的師生交流。
蕭玉甯心中一凜。她剛才確實在聽到某個觀點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因為那與她所知的南梁初期皇權(quán)與世家大族間的微妙關(guān)系有所出入。但她自認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學(xué)生……學(xué)生只是覺得,不同朝代,情況或有不同……”她含糊地回答,不敢深入。
“哦?比如?”秦岳立刻追問,眼中閃爍著感興趣的光芒,“以你更為熟悉的南梁為例,你認為開國初期,皇權(quán)與以謝、王為首的僑姓門閥之間的關(guān)系,是怎樣的?《梁書》和《南史》的記載,似乎存在一些矛盾之處,你是如何看待的?”
他竟然直接將問題引向了南梁!而且直指核心!這絕不是隨口一提!他分明是在試探她!
蕭玉甯感覺自己像是再次掉入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她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試圖在“暴露身份”和“顯得無知”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這個……學(xué)生才疏學(xué)淺,尚未深入研究……”她低下頭,用慣常的“裝傻”方式應(yīng)對。
“是嗎?”秦岳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他沉默了片刻,換了個話題,“說起來,你上次課堂上提到的‘起居注’,雖然南梁的原件已佚,但后世史書中常有引用。你似乎對宮廷記錄的分類和性質(zhì)很了解?這方面的知識,你是從哪里獲得的?”
又來了!還是在揪著她上次的“失言”不放!
蕭玉甯感覺額頭開始冒汗。她總不能再說是在“家族筆記”里看到的吧?
“是……是在圖書館……看到一些介紹……古籍版本學(xué)的書……”她艱難地編造著理由。
“哦?哪本書?可否告知書名?我也很感興趣。”秦岳立刻順著她的話問道,一副純粹學(xué)術(shù)探討的模樣。
蕭玉甯頓時語塞。她哪里知道什么古籍版本學(xué)的書名?!她剛才不過是情急之下胡謅的!
看著她再次陷入窘境,秦岳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沒有再繼續(xù)為難她,只是點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你在圖書館確實下了不少功夫。很好。”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提到了另一個讓蕭玉甯心驚肉跳的話題:“對了,最近校園論壇和微博上關(guān)于你跳舞的視頻,很火啊。”
蕭玉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也知道了!他會怎么看?會不會也像那些“專家”一樣,質(zhì)疑她的“依據(jù)”和“規(guī)矩”?
“那……那只是學(xué)生……一時興起,隨意舞動,不成敬意。”她連忙解釋,試圖淡化此事。
“隨意舞動?”秦岳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那可不像‘隨意’的樣子。舞姿嫻熟,意境深遠,尤其是其中幾個動作,比如那個‘風(fēng)回雪舞’的旋轉(zhuǎn)和‘云髻罷了偏’的側(cè)傾,沒有十年以上的功底,是絕對做不出來的。而且,那種氣韻……很特別。”
他竟然連她舞蹈中的具體動作名稱都能說出來?!(雖然可能是他根據(jù)動作形態(tài)自己命名的,但在蕭玉甯聽來就是如此)而且還看出了她有“十年以上”的功底?!
蕭玉甯感覺自己在這位秦教授面前,簡直毫無秘密可言!
“先生謬贊了……學(xué)生只是……小時候?qū)W過一點舞蹈……”她只能繼續(xù)硬著頭皮解釋。
“是嗎?學(xué)的是什么舞種?師從何人?”秦岳仿佛只是隨口閑聊,但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
蕭玉甯感覺自己快要編不下去了。她總不能說自己學(xué)的是南梁宮廷秘傳的《霓裳羽衣舞》,老師是宮里的教坊首席吧?
幸好這時,有其他學(xué)生過來向秦岳請教問題,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蕭玉甯如蒙大赦,連忙找了個借口,匆匆告辭,幾乎是落荒而逃。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幾天后,蕭玉甯正在圖書館埋首于一本關(guān)于宋代服飾的圖冊時(她想通過了解其他朝代的服飾演變,來反駁那些對漢服社的批評,雖然她自己也覺得那些衣服問題很多),一個身影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好對上秦岳那雙含笑的眼睛。
“介意我坐這里嗎?”他指了指空位,禮貌地問道。
蕭玉斤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只能搖頭:“先生請便。”
秦岳在她對面坐下,并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開始處理工作。圖書館里很安靜,只有鍵盤敲擊的嗒嗒聲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蕭玉甯卻如坐針氈。她能感覺到對面那道目光,雖然沒有直視她,卻像無形的網(wǎng)一樣籠罩著她,讓她無法專心看書。
過了好一會兒,秦岳似乎是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合上電腦,目光落在蕭玉甯面前攤開的服飾圖冊上。
“對宋代服飾感興趣?”他隨口問道。
“……嗯,隨便看看。”蕭玉甯含糊地應(yīng)道。
“宋代服飾,崇尚簡約、內(nèi)斂,與唐代的華麗奔放形成鮮明對比。”秦岳自然地接過了話頭,開始侃侃而談,“比如這幅畫中的褙子,你看它的線條……”
他開始深入淺出地講解起宋代服飾的特點、演變以及與社會文化的關(guān)系。他的學(xué)識確實淵博,講解也生動有趣,即使是一些枯燥的細節(jié),經(jīng)他口中說出,也變得引人入勝。
蕭玉甯一開始還帶著戒備心聽著,但漸漸地,也被他講解的內(nèi)容所吸引。畢竟,服飾本就是她熟悉且感興趣的領(lǐng)域。她甚至在聽到某些觀點時,會下意識地點頭表示贊同,或者在心里默默補充一些細節(jié)。
秦岳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投入,講解得更加起勁,甚至拿出自己的手機,調(diào)出一些他收藏的、更為高清的文物圖片或研究資料給她看。
“你看這件南宋墓葬出土的羅衫,它的紋樣……”
“還有這幅《簪花仕女圖》,雖然是唐代畫作,但里面人物的發(fā)飾和妝容,對后世影響深遠……”
在談到唐代妝容時,秦岳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說起來,我看你平時似乎……不太化妝?以你的條件,稍加修飾,應(yīng)該會很出眾。”
蕭玉甯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這個。她確實不習(xí)慣這個時代濃墨重彩的妝容,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學(xué)生不善此道。”
“是嗎?”秦岳笑了笑,“可我總覺得,你對妝容的審美,似乎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比如,上次漢服社活動,我看你似乎對她們的妝容也不太滿意?”
他又知道了?!他當時也在場?!蕭玉甯心中再次警鈴大作!她當時確實覺得那些女生的妝容過于粗糙艷俗,與服裝也不搭,但她自認沒有表現(xiàn)出來!
“先生說笑了,學(xué)生豈敢。”她連忙否認。
“不必謙虛。”秦岳擺擺手,語氣變得認真起來,“其實,我最近正在做一個關(guān)于唐代女性妝容復(fù)原的小課題,遇到了一些瓶頸。比如,關(guān)于‘花鈿’的具體材質(zhì)和粘貼方式,文獻記載語焉不詳,出土實物也罕見。不知你……有沒有什么看法?”
花鈿?!他竟然問她關(guān)于花鈿的看法?!
蕭玉甯的心臟狂跳起來!花鈿是她當年最喜歡的妝飾之一!她不僅會畫,還會親手制作!用金箔、彩紙、甚至風(fēng)干的花瓣……她對各種花鈿的樣式、材質(zhì)、貼法了如指掌!
這個問題,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一點“專業(yè)”的見解,就等于再次暴露了自己!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將那些呼之欲出的知識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學(xué)生……愚鈍,從未研究過這些……先生見笑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
秦岳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更加濃厚的、近乎著迷的探究。
她又一次回避了。每一次,當他觸及到那些可能暴露她真實身份的領(lǐng)域時,她都會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迅速退回自己的保護殼里。這種反應(yīng),本身就說明了太多問題。
“是嗎?那真是可惜了。”秦岳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聽不出是真是假,“我還以為,像你這樣對古典文化有如此天賦和直覺的人,或許能給我一些啟發(fā)呢。”
他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又隨意聊了幾句關(guān)于圖書館藏書和歷史系課程的事情,便起身告辭了。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蕭玉甯感覺自己像是剛打完一場仗,渾身虛脫。
這位秦教授……實在太可怕了!他就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人,不動聲色地布下陷阱,耐心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他以“學(xué)術(shù)交流”為名,不斷地試探她的知識邊界,觀察她的反應(yīng),收集著關(guān)于她的“異常”信息。
他到底想做什么?僅僅是出于學(xué)者的好奇心?還是……有更深的目的?
蕭玉甯不敢深想。她只知道,自己必須更加小心,更加謹慎。秦岳的興趣,對她而言,絕不是什么好事。那就像懸在她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將她劈得粉身碎骨。
她拿起那本關(guān)于宋代服飾的圖冊,卻再也看不進去了。腦海中反復(fù)回響著秦岳剛才的問話,以及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看來,圖書館這個暫時的“避風(fēng)港”,也并非絕對安全了。她必須想辦法,找到更隱蔽、更有效的方式來學(xué)習(xí)和了解這個世界。
或許……是時候真正去研究一下,那個“攝魂匣”里更深層次的“神通”了?比如,那個叫“網(wǎng)絡(luò)”的東西,似乎連接著一個無比廣闊、信息爆炸的虛擬世界?
蕭玉甯握緊了手中的手機,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不能再被動防守了。她要主動出擊,掌握信息,掌握知識,掌握能在這個世界立足的力量!
而那位秦教授……她也必須想辦法,擺脫他的關(guān)注,或者……找到一種與他周旋、甚至利用他的方法。
這場跨越千年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