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午后，天氣悶熱。

各家選仆結束，沒有一名下人落空。

見其他人都上了馬車木架，唯有鄒麻子那班人一直沒現身，張李氏面上憂色越來越重。

雖暫時避過一劫，但奴契在人手里，能逃得開嗎？

饒是要比其他幾個姑娘穩重得多，她也難免垂頭喪氣。

晨中有個色欲無遮的衙役代鄒麻子朝她們傳過狠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想要家中安然無恙，就乖乖等著他晚間到來！”

張李氏和幾個姑娘靠著葛家外墻蹲坐著，望著那些喜難自抑的下人們隨車隊離去。

胡長琰的豪奢馬車已經移到陳家后面。

他立在車頭，望著陳安芫所在的轎廂。

良久轉身，面上陰郁一片。

三重繡金的簾布掀開，一雙白里透紅的溫潤手臂熱切地挽了上來。

嬌滴滴道：

“琰公子真是貪心，有了奴家，還惦記著那無趣的嫩雛。”

“哼！”

胡長琰先是冷哼一聲，又轉頭一笑，目光在女子白膩峰巒間掠過，一伸手將她摟入懷中，瞇著眼道：

“美娘子，何時將你姐姐介紹與我認識認識？”

“只要公子別忘了答應奴家的事……”

嚶嚀一聲，嬌喘不停。

馬車外。

姚壯拒絕了幾位管事邀他上車同坐的好意，再次翻身上馬，便有手下來報：

“稟報捕頭，下人們安排穩妥，葛家也已查清，可以回城了?！?

“好！”

他不用揚鞭，滿圈肥肉的雙腿在馬背上一拱，馬兒抬蹄欲奔。

不料，一道枯黃人影突然從柳樹后闖到了他的腳下，緊緊抱住馬蹬。

“大人！大人！”

“救救吾兒，救救我那才一個月大的晉兒！”

此人衣衫襤褸，一處灰一處白，蓬頭垢面，空洞的神色間如同丟了魂魄，唯有念起孩子時才有一點點光彩，嘶啞的嗓音極為尖銳。

馬匹受驚，一時之間，嘶叫起來，四蹄亂抖。

若非有著鑄體二層的武道修為，姚壯恐已重重摔下！

不用他張口，便有衙役拽住那人胳膊，怒斥道：

“哪來的刁民！長狗膽了，敢沖撞縣衙辦事？”

說著，衙役就要抄起厚重的刀鞘往他腦袋招呼去。

姚壯卻是注意到，琰公子正掀起簾子望向此處。

“慢著！”

姚壯挑眉喝止，滑身下馬，肅聲問道：

“你兒有何要緊之事？速速道來！若是無事生非，押回衙門大刑伺候！”

這人連忙跪了下來，破布衣裳埋進爛泥中，淚痕已干的土黃臉色上盡是悲愴：

“小的名叫楊尉，佃戶出身，苦讀多年不中，老父臥病在床，走投無路之下將我那還沒斷奶的孩兒楊晉賣給了葛家葛老爺。”

“前日聽聞葛家出事，但小的久久未尋到孩子下落，老父不治身亡，妻子也在心郁之下撒手人寰！”

“縣衙已將葛家查抄干凈，肯定知道我晉兒下落，求大人救救吾兒?！?

“無論是死是活，請將吾兒交還給我吧！”

“求求大人，求求大人！”

楊尉的聲音越說越激動，止不住的磕頭求救。

姚壯聽完，心里泛起了嘀咕。

葛家但凡值點錢的物什，都被縣衙充公變賣了，他也不知道是否有個嬰兒存在。

一時之間拿不準主意，正想要敷衍了事。

陳家馬車里的陳安芫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葛家！

一個月大的嬰兒！

簾幕一抖，蔣業昌收到了小姐的指示。

他下了馬車，走到姚壯、楊尉二人身旁，撫須道：

“姚捕頭，既然這位楊書生有案情在身，不妨帶去衙里好生詢問，恰好我陳家車后還空著，不必勞煩縣衙車馬。”

“楊書生，你要是想找回孩子，只有到了縣城才有些希望，不如跟著老朽一起進城？”

姚壯自然要給茆芝堂陳家面子，假裝思索后點頭應允。

楊尉起身感謝一番，上了馬車后面和呂巖蹲在一排。

角落里，這些情形，盡收許祀眼底。

茆芝堂陳家，到葛家選仆不過是說辭。

實則為了人嬰果而來！

許祀記得，葛從輝提起過‘曾經用人嬰果送人情’這話。

能讓葛家攀附的能是普通大戶？

目光深深一斂，他轉身離開。

日沉入夜。

葛家外院一下子荒涼起來。

許祀的偏房之中，再度來客。

正是之前在酒坊見過的絡腮胡阿力。

“許管事，苗掌柜說了，您要的秘籍就在西郊集街上的牙行內，若是想要，就請自取?！?

“另外，鄒麻子已經派人將那幾個女傭送往西郊集。”

“馬匹已經給您備好，您若是去晚了，鄒麻子一行人恐怕就要登船了！”

此人悶聲說完，便自覺退出門外等候。

房中，許祀沉思片刻。

葛家已滅，短時間內待不得了。

離身出門，全身家當在懷中，靈魂就是他的行囊。

躍身策馬，他駕輕就熟，阿力被遠遠甩在后面。

行至西郊集鎮，今夜行客頗多，許祀扔下馬匹，轉身涌入行人群之中。

待絡腮胡阿力趕到，早已不見他的蹤影，留在原地直跺腳。

許祀挑了間僻靜的客店，拍出五文銅錢進入二樓客間。

點亮油燈，燈芯童女出現。

諦聽神通之下。

他的腦海中，光點顯現。

人聲嚷嚷，嬉笑怒罵混雜入耳，轟鳴不已。

但他還是很快辨別出有用的信息。

“李姐姐，我不想被賣進窯子，我還沒嫁人，嗚嗚嗚！”

“李姐姐，我聽說窯子里的女人很快就會染病而死，你帶我們倆逃吧！”

張李氏心如亂麻，側開瘦黑的臉龐，面向微弱的油燈亮光。

恍惚間，在暗黃的光暈之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紅襖蓮辮的小女孩。

她趕緊抬手揉了揉眼，那小女孩竟在向她揮手！

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叫，她思緒凍結。

無人察覺的燈焰間，小女孩掏出兜里的那枚圓滾滾的血脈凝珠。

剎那間，三道金紋一閃，落入張李氏腹中。

幾息時間，她幽幽睜眼。

思緒滾滾，雙唇微動，默默無聲。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喚了句：

“蓮燈娘娘！”

此刻，她想要逃脫奴契束縛，離開這濁世樊籠的欲望高漲。

她感受到腹中涌出的力量遍布全身。

使之不盡，用之不竭！

她想清除所有阻礙，掀翻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