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晴端著茶盤站在書房門外，深吸一口氣才輕輕敲門。自從三天前那場爭吵后，宮遠霆幾乎不跟她說話，只是用冷漠的眼神和簡短的命令對待她。

“進來?！?

他的聲音比往常沙啞。桑沐晴推門而入，看到宮遠霆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揉太陽穴。桌上的文件堆成小山，咖啡杯已經空了。他看起來疲憊不堪，眼下有明顯的青黑。

“您的茶。“桑沐晴輕聲說，將茶杯放在唯一空著的一小塊桌面。

宮遠霆睜開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戴著他曾經見過的海玻璃手鏈。桑沐晴注意到他的視線，下意識用另一只手蓋住。

“誰準你戴那個的？“宮遠霆冷冷地問。

桑沐晴咬了咬下唇：“我...自己做的?！?

“摘下來?！?

“為什么？“桑沐晴鼓起勇氣反問，“它對我很重要?！?

宮遠霆的眼神變得危險：“因為它讓你想起你那殺人犯父母？“

桑沐晴的臉色刷地變白，但她沒有退縮：“因為它讓我想起十年前那個救了我的男孩?！?

兩人對視片刻，宮遠霆突然咳嗽起來，劇烈得像是要把肺咳出來。桑沐晴忘記了自己的立場，急忙上前：“您生病了？“

“出去。“宮遠霆勉強止住咳嗽，臉色因憋氣而發紅。

桑沐晴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摸上他的額頭，立刻被燙得縮回手：“您在發燒！必須馬上休息?！?

“我說了，出—“又是一陣咳嗽打斷了他的命令。

桑沐晴不顧他的反對，快步走向門口：“林管家！周嫂！少爺病了，需要醫生！“

半小時后，家庭醫生診斷宮遠霆是過度勞累導致的免疫力下降，加上重感冒，需要臥床休息至少兩天。宮遠霆勉強同意回臥室，但拒絕去醫院。

“桑沐晴會照顧我?！八蝗徽f，讓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桑沐晴自己，“其他人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林美玲欲言又止，最終帶著醫生和傭人們離開。桑沐晴站在床邊，不知所措。

“愣著干什么？“宮遠霆靠在床頭，聲音虛弱卻不減威嚴，“藥。“

桑沐晴連忙倒水遞藥，看著他吞下。他的睡衣領口微敞，露出鎖骨和一小片胸膛，因發燒而泛著不自然的紅暈。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去浴室擰了條冷毛巾。

“敷在額頭上會舒服些。“她小心翼翼地將毛巾放在他滾燙的額前。

宮遠霆閉上眼睛，眉頭緊鎖。桑沐晴站在床邊，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坐下?！八蝗徽f，眼睛仍然閉著，“我可能會需要什么?！?

桑沐晴輕輕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他。藥效似乎開始起作用，他的呼吸漸漸平穩。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床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睡著的宮遠霆看起來年輕了許多，沒那么鋒利，反而透著一種奇異的脆弱感。

桑沐晴不知看了多久，自己也昏昏欲睡。就在她快要閉上眼睛時，門鈴突然響起。她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關上門，才快步下樓去看是誰。

客廳里站著一位陌生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穿著剪裁精致的米色套裝，栗色長發優雅地挽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她正脫下手套，對林美玲微笑。

“白小姐！“林美玲的聲音比平時熱情十倍，“少爺沒告訴我們您今天要來。“

“臨時決定的。“女子的聲音柔和悅耳，“遠霆在書房嗎？我給他帶了點藥，聽說最近流感很嚴重?！?

桑沐晴站在樓梯拐角，突然不想下去。這位白小姐舉手投足間透著與宮家如出一轍的優雅與貴氣，一看就是與他們同一世界的人。

“少爺病了，在臥室休息?！傲置懒嵴f，“不過—“

“病了？“白小姐——現在桑沐晴知道她姓白了——立刻緊張起來，“嚴重嗎？醫生看過了嗎？“

“看過了，說是感冒發燒。桑沐晴正在照顧他。“

白小姐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桑沐晴？“

“新來的女傭?！傲置懒釅旱吐曇簦瑓s故意讓樓上的桑沐晴能聽見，“少爺特別'關照'的那個?！?

白小姐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我上去看看?！?

桑沐晴來不及躲開，與正上樓的白小姐迎面相遇。白小姐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她，目光最終落在她手腕的海玻璃手鏈上。

“你就是桑沐晴？“白小姐的聲音依然柔和，眼神卻冷了幾分。

桑沐晴點點頭：“您好。宮先生剛睡著，醫生說他需要休息?！?

“我是白薇，遠霆的...“她故意停頓一下，“青梅竹馬。剛從瑞士回來?！?

桑沐晴的胸口莫名發緊：“我去告訴宮先生您來了?！?

“不必?！鞍邹陛p輕推開她，“我認識遠霆二十年了，不需要通報?！?

桑沐晴站在原地，看著白薇熟門熟路地走向宮遠霆的臥室，輕輕敲門后直接推門而入。她應該跟上去，宮遠霆說過要她照顧他。但雙腳像生了根，無法移動。

十分鐘后，白薇出來了，臉色不太好看：“遠霆讓你進去。“

桑沐晴快步走回臥室。宮遠霆仍然躺在床上，但眼睛是睜開的，表情比之前更加陰沉。

“白小姐說您需要休息?！吧ｃ迩巛p聲說。

宮遠霆冷笑一聲：“她也被我趕走了?！八蝗粍×铱人云饋恚ｃ迩邕B忙上前扶他坐起，拍他的背。他的體溫似乎比之前更高了。

“我去換條毛巾。“桑沐晴說，匆忙走進浴室。

當她回來時，宮遠霆已經重新躺下，閉著眼睛。她輕輕將冷毛巾敷在他額頭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臉頰，立刻被他抓住手腕。

“別走?！八?，眼睛仍然閉著，“小晴...別走...“

桑沐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小晴——只有十年前那個夏天的他這樣叫過她。他的掌心滾燙，緊緊箍著她的手腕，似乎怕她消失。

“我不走。“她輕聲回答，用另一只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

宮遠霆似乎又睡著了，但手仍然抓著她的手腕。桑沐晴就這樣站著，彎腰的姿勢很不舒服，但她不敢動，怕驚醒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腰開始酸痛，雙腿發麻，但她依然保持這個姿勢，看著他漸漸平靜的睡顏。

不知過了多久，宮遠霆的手終于松開，滑落到床上。桑沐晴直起腰，輕輕活動僵硬的肢體。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應該去準備晚餐，或者至少告訴周嫂少爺的情況。但她不敢離開，怕他醒來需要什么。

夜幕完全降臨，宮遠霆的呼吸變得平穩，體溫似乎也降了一些。桑沐晴坐在椅子上，強撐著不讓自己睡著。每隔半小時，她就換一次冷毛巾，或者幫他掖掖被角。

凌晨三點，宮遠霆突然睜開眼睛，目光清明了許多。他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桑沐晴，愣了一下。她的長發散落在他的被子上，一只手還搭在床沿，似乎即使在睡夢中也隨時準備醒來照顧他。

“桑沐晴。“他輕聲叫她的名字。

桑沐晴立刻驚醒，迷茫地眨眨眼，然后猛地坐直：“宮先生！您感覺怎么樣？需要什么嗎？“

宮遠霆看著她疲憊的臉和亂糟糟的頭發，表情復雜：“你一直在這里？“

桑沐晴點點頭：“您...您之前不讓我走?！?

宮遠霆皺眉：“我什么時候—“他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臉色變得難看，“我發燒說胡話了。你可以回去了?！?

桑沐晴站起身，雙腿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發麻，差點跌倒。她扶住床頭柜穩住自己：“您需要再吃一次藥。我去拿—“

“我說了，回去?！皩m遠霆的聲音冷硬，“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桑沐晴抿緊嘴唇，默默走向門口。

“等等。“宮遠霆突然叫住她，“明天...今天你不用做其他工作，休息一下?！?

桑沐晴驚訝地轉身，但宮遠霆已經背對著她躺下了。她輕輕關上門，走回自己的房間，心中五味雜陳。

第二天中午，桑沐晴才醒來。她匆忙洗漱，換上制服，準備去廚房幫忙。走廊上，她聽到客廳里傳來白薇的笑聲和宮遠霆低沉的回應。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多了。

“...真是太不小心了?！鞍邹闭谡f，“伯母很擔心你，打電話讓我多來看看?！?

“我沒事?！皩m遠霆的聲音有些冷淡，“你不用天天來。“

“怎么，嫌棄我了？“白薇半開玩笑地說，“還是說...那個小女傭照顧得更好？“

一陣沉默。

“她只是傭人。“宮遠霆最終說。

桑沐晴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輕手輕腳地轉身，準備從另一側樓梯下去，卻迎面撞上了一個人。

“抱歉，我—“她抬頭，看到一個穿著快遞制服的年輕男子。

“桑沐晴？“男子驚訝地瞪大眼睛，“真的是你？“

桑沐晴也愣住了：“李明？“

李明是她大學同學，文學社的副社長。他上下打量她的女傭制服，表情從驚訝變成鄙夷：“聽說你休學了，原來是在這種地方...工作啊?！?

桑沐晴的臉刷地紅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李明冷笑，“為了錢出賣自己？“

“閉嘴?！耙粋€冰冷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宮遠霆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上，臉色陰沉得可怕，“誰讓你進來的？“

李明被宮遠霆的氣勢嚇到，后退一步：“我、我是來送快遞的，后門沒人應，所以...“

“滾出去?！皩m遠霆的聲音不大，卻不容置疑，“再讓我看到你靠近她，后果自負。“

李明倉皇逃走。桑沐晴站在原地，又羞又惱。

“謝謝您，但您沒必要那樣說?！八吐曊f，“他只是我的同學?！?

宮遠霆冷笑一聲：“同學？看他那眼神，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了?！?

“那是因為他認為我是...“桑沐晴說不下去了，轉身想走。

宮遠霆抓住她的手臂：“是什么？“

“為了錢出賣身體的賤人！“桑沐晴脫口而出，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滿意了嗎？“

宮遠霆的表情變得異?？膳拢骸八疫@么說你？“

“這不正是您想要的嗎？“桑沐晴甩開他的手，“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宮家的女傭，是罪人的女兒，低人一等...“

“桑沐晴！“宮遠霆厲聲喝止，“注意你的身份?！?

桑沐晴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不起，宮先生。我去工作了?！?

她快步離開，沒有看到宮遠霆復雜的目光。也沒聽到白薇從客廳走出來的聲音：

“遠霆，那個女孩...不簡單啊。“

宮遠霆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回了書房，重重關上門。

三天后，桑沐晴在去超市采購的路上被幾個女同學圍住。

“聽說你現在'伺候'宮氏集團的總裁？“領頭的女生譏笑道，“多少錢一晚啊？“

桑沐晴抱緊購物袋，低頭快步走開，耳邊是她們刺耳的笑聲。轉過街角，她靠在墻上，深呼吸平復心情。李明顯然已經把消息傳遍了整個文學系。

回到宮家，她剛放下購物袋，林美玲就走了過來：“白小姐今晚要來吃飯，少爺讓你準備他最愛的紅酒燴牛肉?！?

桑沐晴點點頭：“好的。“

“還有，“林美玲補充，嘴角帶著一絲惡意的笑，“少爺說今晚你不用伺候餐桌了，周嫂來就行。你就在廚房幫忙吧?！?

桑沐晴的手微微發抖，但聲音很平靜：“明白了?！?

晚餐時間，桑沐晴在廚房幫忙裝盤，聽著餐廳里傳來的談笑聲。白薇的聲音尤其清晰，時不時逗得其他人——包括宮遠霆——輕笑。原來他也會這樣輕松地笑啊，桑沐晴想，手上不小心被熱盤子燙了一下。

她默默將燙紅的手指含在嘴里，突然聽到白薇提高聲音說：“對了遠霆，我爸爸下個月回國，他想見見你，談談我們的...未來計劃。“

桑沐晴的動作頓住了。

“嗯?！皩m遠霆的回答聽不出情緒。

“伯母說最好在夏天前定下來，你覺得呢？“

沒有回答。桑沐晴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宮遠霆正看著窗外，側臉線條緊繃。白薇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姿態親昵。

桑沐晴退回廚房，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早該明白的，像宮遠霆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沒有門當戶對的未婚妻？而她，不過是一個女傭，一個贖罪者，一個...替代品。

那晚，她又折了一只紙船，但沒有放進噴水池，而是藏在了枕頭下。紙船里寫著一行字：“小海哥哥，祝你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