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渝坐上前往上海的火車。

此前，他專門跑去向張段長請了長假，老張同志搖頭嘆氣一番還是批了，可見上面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

這次出公差他可不會委屈自己，選的是下午14時40分的火車，第二天上午7時39分到達(dá)上海，全程16小時59分，正好在火車上吃一頓、睡一覺。

硬臥上輔的票價是14塊6毛，他是掏了錢的，到時候找劇組報了。

他還給上海電影廠打了電話，讓人來接。

好歹是知名作家了，還是那邊催著去的，就要有這個派頭。

第二天7點(diǎn)39分，他背著挎包，扛著行李箱剛下車，一個挺漂亮的女人笑著走了上來：“是陸成渝同志嗎？我是上海局宣傳口的，劉愛紅。”

陸成渝看看她身上的鐵路制服，突然想起車務(wù)段后勤科的李紅霞，一個紅霞，一個愛紅，但這位明顯漂亮很多，完全不像咱鐵路上的嘛。

劉愛紅大約三十出頭，笑道：“我們昨天就接到通知了，特意來接您。”

陸成渝看她身邊還有站臺工作人員陪著，明顯級別不低啊，沒準(zhǔn)比張段長還高，車務(wù)段和鐵路局之間可是隔著一個分局的！

他連忙放下行李，和對方握了握手：“可不敢這么稱呼。”

劉愛紅微微一笑：“您是咱們系統(tǒng)的大作家，完全當(dāng)?shù)谩！彼f過來一個紙袋，“還沒吃早飯吧，我買了油條、生煎包。”

陸成渝感覺對方太重視了，親自跑到站臺上接，還帶早餐，瞧瞧站臺工作人員的眼神就知道了。

幾人幫著拿行李，他就捧著個油紙包從工作通道來到站臺角落，那里停著一輛小車。

他回頭看看擁擠著出站的人群，輕輕一嘆，唉，咱也不是搞特殊的人，油條真香！

陸成渝上小車就吃了起來，油條還是溫?zé)岬模馑掷锬郏思疫@是掐準(zhǔn)時間買的。

生煎包也好吃，皮薄餡大，湯汁鮮美。

劉愛紅遞來一個保溫杯，瓷質(zhì)的，粗大無柄，上面的塑料蓋要張開手掌才能旋開，瓷口鑲金邊，瓷體上畫著淡雅的山水。

陸成渝咕咕灌了幾口熱茶，整個人就舒服了，上海就是講究！

劉愛紅問：“我們先去局里還是電影廠？”

陸成渝感覺自己要被腐蝕了，很認(rèn)真的說：“去電影廠吧，我是來工作的。”關(guān)鍵是他可不想見到那位“叛徒”領(lǐng)導(dǎo)。

劉愛紅笑了笑：“好。”

上海電影制片廠在XH區(qū)漕溪北路595號，小車直接馳了進(jìn)去。

陸成渝東張西望，北影廠的辦公樓是蘇式風(fēng)格，這里就是洋樓格局，綠樹成林，還能隱隱看到幾座西式洋房，還有江南山水，估計是拍攝用的。

上了主樓二層，劉愛紅敲開一間辦公室，里面有一個五十多歲的高瘦男子，鼻子挺大，穿著白色西裝，打著藍(lán)紋領(lǐng)帶。

陸成渝一怔，這樣打扮真是少見。

劉愛紅介紹道：“這是白沉導(dǎo)演，電影廠指派他來拍攝咱們的電影。”她對陸成渝輕聲說，“我在車上等你。”

陸成渝打量著房間，很小，陳設(shè)也老舊，北影廠是一個車間式的大導(dǎo)演室，這邊是小間，又不一樣。

白沉和他摸摸手：“抽煙嗎？”遞過來一包金色包裝的香煙，555。

陸成渝有些呆了，這可是洋煙，大約4塊一包，估計還要用外匯券購買，白沉導(dǎo)演洋氣啊。

他推辭了：“我抽不慣外國煙。”他掏出2毛8的八達(dá)嶺，這對一般百姓都算是好煙了。

“這是什么煙？”白沉導(dǎo)演還拿過來看看，“哦，八達(dá)嶺，知道。”

他招呼陸成渝坐下，倒上熱茶，上下打量著：“你就是陸成渝，這么年輕？”

“呵呵，我也覺得自己挺年輕的。”

白沉搖搖手：“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看了你的小說，以為是一個閱歷豐富的中年人。”

陸成渝的心理年齡還真是這樣，他問：“你說的是《三個女人的車站》吧，感覺怎么樣？”

“好，很好。”白沉就說了這么一句，然后沒了。

陸成渝有些奇怪，這位導(dǎo)演很特別啊，裝西裝抽洋煙，而且話不多，他隱隱約約記得聽過白沉的名字，印象不深。

白沉又說：“拍攝任務(wù)挺緊的，大部隊已經(jīng)去取景地了，我們明天過去？”

陸成渝沒想到這么緊，他還打算在上海轉(zhuǎn)轉(zhuǎn)，想了想說：“也可以，我聽安排。”

白沉站了起來：“好，你就在廠里的招待所休息一夜，我安排人買票。”

陸成渝有些不太明白：“不是，我們不該聊聊劇本嗎？”

他和白沉只通過一次電話，他負(fù)責(zé)寫劇本，前期準(zhǔn)備都不參與，主要是不能表現(xiàn)的太上心，萬一BJ局以為自己要“叛變”怎么辦。

但是，編劇、導(dǎo)演、攝影是電影的三大支柱，見面連劇本都不聊，算怎么回事？

白沉笑了笑：“劇本寫的好，我沒有意見。”

陸成渝心里說，可我對你還不了解啊，他起了考校之心，又不能太直接，想了想問：“你既然看過《三個女人的車站》，覺得和《四等小站》比，哪個好？”

白沉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不簡單了，幾句對話下來給他的感覺很特別，不太像這個時代的人。

他沉吟一會：“兩個都好。”

陸成渝追問了一句：“如果只能選一個，你更愿意拍哪個？”

這個問題就比較有意思了，在他心里《四等小站》比不上《三個女人的車站》，估計大多數(shù)文藝工作者都會這么認(rèn)為，這里面不包括鐵路系統(tǒng)。

白沉又想了一會：“非要二選一的話，我選《四等小站》。”

這就很奇怪了，不太像電影工作者會做的選擇，陸成渝甚至認(rèn)為白沉是在表達(dá)不滿，仔細(xì)看他的表情，又不像。

他也認(rèn)真起來，索性直說了：“從文學(xué)性上來說，《四等小站》比不上吧。”

白沉正色答道：“電影還有服務(wù)引導(dǎo)大眾的功能。”

陸成渝都要以為他在開嘲諷了，但他的表情真的很認(rèn)真，索性重新坐下：“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這么選？”

白沉的話多了一些：“《四等小站》正面、昂揚(yáng)，《三個女人的車站》沉郁、深刻，文學(xué)性上后者強(qiáng)很多，但非要二選一來拍，我愿意選前者，因?yàn)楝F(xiàn)在的社會更需要。”

他給陸成渝的感覺太特別了，一個打扮和習(xí)慣都很西化的人，說出這樣的話！

陸成渝聽得出他是真心話，這是一個極有故事的人，心里有些敬意：“你很特別，我感覺我們能合作愉快。”

白沉露出笑容：“你也很特別。我內(nèi)心更喜歡《三個女人的車站》，但一定會認(rèn)真拍好《四等小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