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渝過了好一會才從辦公室出來，主要是他疑神疑鬼的，確認再三，眼睛沒瞎。

他眉骨被劃出一條大口子，抹了紅藥水，罩了紗布，幾個膠布貼上去就像獨眼龍，右臂也拉出好些血口子，都涂上紅藥水。

這家伙出門的時候還和老魏嘆氣：“不知破相沒有，沒有幾只雞補不回來?！?

魏旺進不屑道：“男人怕什么破相，眉毛一蓋什么也看不出來。”

“真的嗎？我就指著長相娶媳婦了?！?

“扯吧，你立功了，什么媳婦找不到？”

陸成渝和他沒話說，兩人的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

這時還沒有完全天亮，站臺上人喊馬嘶，小孩們跟過節似的，扒在窗戶上看審訊。

楊寶華激動的上前，兩只大手和陸成渝緊緊相握，用力搖動著：“沒事吧？”

得到肯定答復后，他更加激動了：“三個站發生惡性案件，獨獨咱們站破了！從發現失物到抓到小偷，全讓咱們站一手包辦，你們立了大功！”

他激動的不行，叨叨起來沒完：“這臉面是賺下了，整個車務段可以橫著走！”

“你們休息一天，班我讓人替了。我向上面請功，到時候給你們戴大紅花！”

在楊寶華看來，這是可以記入站史的大事。

陸成渝想象自己右眼蒙的跟獨眼龍似的，戴上大紅花，畫面真美。

抓小偷也就折騰了短短十來分鐘，回想起來，當時有一種拋開一切的搏命勁頭，體力和精神消耗之巨前所未有，到現在呼吸才喘勻了，熱血還沒有退去。

陸成渝扒開孩子堆往窗戶里看，張虎皮正在審訊呢，那個小偷滿臉鮮血已經看不出原樣，硬氣的一聲不吭。

張虎皮怒吼一聲：“帶去倉庫！”

嘩啦啦人群又跟著到了倉庫，張虎皮兩人走了進去，庫門緊緊關上，里面傳出慘叫聲。

這年頭的審訊手法簡單粗暴，陸成渝聽父親陸明遠說過，過去鄉下抓到小偷，直接在田梗上用扁擔打斷腰。

陸成渝不想看這些，回到鐵路大院，在公用水池沖洗起來。

天蒙蒙亮，大院里沒人，只有嘩嘩的水聲，偏偏這個時候吳娟同志沒有來洗頭。

等陸成渝一覺醒來，已過了中午頭，晃晃悠悠到食堂找吃的。

魏春桃在守火，看到他站起來：“陸大哥，今天好樣兒的?！?

“你爹也是好樣的?！标懗捎迤娴?，“沒去上學？”

“放暑假了?！?

此時已是六月下旬，陸成渝回了一句：“你們放假倒是挺早。有什么吃的？”

以往食堂只有炒土豆、燉白菜，今天有一大碗肥肉，魏春桃說：“站長去村里弄了一頭豬，挑肥的給你留著呢。”

還沒到殺豬的時候，楊寶華估計是出了高價。

陸成渝本能有些不想吃，勉強挑了一塊顫微微的肥肉嘗了嘗，脫口而出：“噴香！”

魏春桃抿著嘴：“你這是哪里的話？”

“我也記不清了，還有一句，香圓滴！”

魏春桃咯咯直笑，這時節的少女就同初開的花。

陸成渝連吃了五個窩頭才停下，贊道：“你手藝不錯啊，平時沒看出來。”

魏春桃臉上有紅暈：“我上學時候只是早晚來守火。”

陸成渝點點頭：“學習怎么樣？”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長輩作派，其實兩人相差真不大。

春桃也視他為長輩，聲音有些壓抑：“我比不過鎮上的同學。”

八達嶺鎮中學的學生除了鎮上的，還有各個村的，春桃成績是在中等偏上吧，陸成渝說：“努把力，考上大學。”

春桃有些難受：“我們鎮上考上中專的都不多，我想早點工作。”魏旺進算是可以了，一群孩子還愿意把唯一女兒供到中學，想來是相當吃力。

這個時候考中專未必比上高中容易，陸成渝也記不太清了，說道：“別看現在就業難，隨著政策越來越活，城里除了國企、大集體、小集體，還會有個體戶，你可以的。”

“真的？”

“沒哄你，你做菜不錯，爭取當一門手藝，將來當大廚師。”

廚師油水可多，這年頭成天守著吃的就是天大的幸福，春桃高興了：“我做酸菜好吃，我姥姥是從東北逃過來的?！?

“難怪上次吃雞，你家烙的玉米餅特別香。以后多學幾招，什么醬大骨、豬肉燉粉條的?！?

陸成渝說著說著，又吃了幾大塊肥肉，嘆了口氣，吃貨不適合穿越，讀者同志們緊記。

和小姑娘聊著天，陸成渝緊繃的神經終于慢慢平撫下來。

這時，魏核桃撒著腳丫子跑進來，大叫：“陸文學，讓我好找！你怎么跑這里和我姐說話了？”

小家伙一眼看到桌上的肉，眼睛一亮：“給我來一塊！”

陸成渝捂著碗：“找我什么事？”

“吃肉再告訴你。”

“這是公家的?！?

魏核桃相當機靈，轉著眼珠道：“那你再吃一塊，不小心掉地上了，讓我撿了?！?

陸成渝夾了一塊給他：“這塊能飛，還沒掉地上就蹦你嘴里了?！?

“就這么個道理！”魏核桃嚼著肉，含糊道，“站長找你。”

陸成渝站起來往外走，聽到魏核桃在纏他姐：“姐，我再吃一塊。”

當來到站長室，楊寶華滿臉笑容：“坐，快坐，有你電話，又是上海來的?！?

只能是《兒童時代》小王編輯打的，陸成渝發現電話蓋的好好的。

楊寶華說：“她說過一會再打來?！?

這時候打長途電話相當貴，小王編輯要去主編室申請才能打，上回拿著電話干等可是受了批評，這次就學聰明了。

陸成渝剛坐下，楊寶華抽著煙陪著聊天：家里幾口人啊，有沒有對象，最近有沒有思想波動啊。

這些情況老楊都知道，是在表達親切，陸成渝來到站里后一天一個變化，還帶動著站里往上走，撿到寶了。

可惜這家伙不是自己兒子。

電話很快響了，陸成渝接起來，小王編輯根本不給反應的時間，飛快說著：“兩件事。第一件，豬八戒第二篇收到了，加的新人物很好，可以做成系列。我們想給你弄個作者介紹，抓緊把簡歷寄來。”

小王編輯嘴巴機關槍似的，陸成渝終于得到空隙，問道：“簡歷怎么弄？”

“簡單，不懂找本雜志抄抄?！彪娫捘穷^著急了，“覅插亂話，聽我說么?！?

“第二件事，《追逐火車的孩子》我看了，贊得勿得了！儂夜到幾點鐘有空額，我再打只電話撥儂講！”

陸成渝不明白為什么要分開講，回道：“今天休息，都可以撒?！?

“那就晚上九點，掛了掛了！”

陸成渝拿著電話筒發愣，他都沒來得及說什么，小王編輯快起來嚇人。

楊寶華問：“你們說什么了？什么簡歷？”

“兒童時代要發我的新故事，讓我寫個作者介紹?！?

楊寶華精神一振：“這可是大好事，你打算怎么寫？”

“照實寫嘍。”

“提不提咱們站？”

“提！就寫：陸成渝，BJ鐵路分局，車務段青龍橋站，板道工?！?

楊寶華一巴掌拍下來：“好你個小子，不枉我宰了一頭豬，晚上燉豬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