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蟬蛻記》

蟬蛻開始在窗欞上堆積的那年夏天，小靜在產房的玻璃門外攥緊了奶奶起皺的手。消毒水混著血腥氣沖淡了槐花香，奶奶用蟬蛻燉的冰糖水卻在走廊盡頭氤氳出奶香。她記得自己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驚飛了槐樹枝頭剛蛻殼的蟬。

老竹床在月光里咯吱作響，奶奶總在深夜把小靜裹進繡著蟬紋的棉被。她會用沙啞的嗓音哼起知青點的催眠曲，直到女兒在隔壁房間吞下最后一粒抗抑郁藥。那些被碾成粉末的藥片，混在米粥里，像極了蟬蛻在晨光中泛起的銀白碎屑。

“囡囡，你瞧這殼兒。“奶奶突然把沾著露水的蟬蛻按在小靜掌心。褪色的紅旗袍口袋里掉出半張泛黃的合影，玻璃鏡面裂紋里，三歲的小靜正對著鏡頭微笑，而母親懷里的洋娃娃被剪成了碎片。

當小靜在竹編搖籃里發現藏了三年的安眠藥瓶時，奶奶正蹲在天井里數著蒲葵葉上的紋路。她用龜裂的手指把藥片一片片碾碎，混進孫女的米粥，直到被女兒發現摔碎了青花瓷碗。瓷片割破奶奶掌心的瞬間，老槐樹突然落下一陣密集的蟬蛻。

暴雨夜，奶奶突然清醒地講述起旗袍的來歷。那是她與爺爺最后的合影，而照片早已在搬家時遺失在某個春天的泥濘里。小靜在黑暗中摸到母親塞給奶奶的病危通知書，紙張在潮濕的空氣里發出蟬蛻般的脆響。

次日清晨，老藥罐里飄出的不再是苦澀的中藥香，而是奶奶用槐花、金銀花與蟬蛻煮出的清甜茶湯。小靜數著奶奶手背暴起的青筋，像在解讀一本沒有標點的家譜。當她在枕頭下發現浸透淚水的信箋時，窗外的老槐樹正在蟬鳴中褪去最后一層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