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接過胡軍遞來的煙，指尖在過濾嘴上輕叩兩下，火苗舔過煙卷時他瞇起眼笑了，手掌重重拍在胡軍肩膀上震得對方晃了晃。

“行啊你個小軍，這兩年在城里混得明白，越發(fā)懂得人情世故了！”

煙盒被他隨手丟在油膩的玻璃桌面上，煙灰缸里橫七豎八躺著半支的煙頭，混著幾滴啤酒漬在燈光下泛著黏膩的光。

吳陽用竹筷戳著鹵牛肉的手頓了頓，腮幫鼓得像含了個核桃，含糊不清地跟著點頭。

“嗯……這味兒還是跟以前在街口李大爺那兒吃的一個樣，牛腱子鹵得透，筋兒都能嚼出香來。”

袖口挽得老高，露出腕子上褪色的紅繩，油漬順著筷子滴在泛白的牛仔褲上，他渾然不覺，又夾了塊鹵豬耳朵塞進嘴里。

楊剛叼著煙卷歪在塑料椅上，打火機“咔嗒”一聲迸出火星，他瞇著眼躲開竄起的火苗，指節(jié)敲了敲啤酒瓶。

“跟這兒客氣啥？趕緊動筷子，小倩妹子今天特意調了芝麻醬，晚了可就被王猛這小子霍霍光了?！?

鋁制啤酒瓶碰撞時發(fā)出清越的聲響，混著隔壁桌劃拳的吆喝，在大排檔的雨棚下蕩出。

胡軍側身避開吳陽傾過來的肩膀，屁股剛沾到塑料椅邊就忙不迭擺手。

“陽哥您這話可折煞我了，咱兄弟之間談啥幫忙不幫忙的？您盡管說，只要我腦瓜子里有的，保準不藏著掖著。”

吳陽灌完半瓶啤酒，瓶底重重磕在玻璃桌上發(fā)出“咚”的悶響。

用手抹了把嘴，平頭茬子在路燈下泛著青黑，袖口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淡色疤痕——那是十六歲那年翻墻偷桃摔的。

“咱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用筷子尾端戳了戳王猛的腰。

“你給猛子強子出的那溜冰場的主意，現在可是整條街的搖錢樹。哥哥我不貪心，就想跟著喝口湯，你給指條明路？”

說著腳尖輕踢桌下的王強，皮鞋尖蹭過對方褲腿，帶起一片灰。

王強被煙嗆得咳嗽兩聲，伸手拍掉褲腿上的灰，咧開嘴露出顆缺了角的犬齒。

“小軍你有好主意就說下，瘋子這月都在我家蹭了三回飯了，再沒個營生，怕是要把我家米缸都吃空咯！”

王猛忽然掐滅煙頭。

“小軍，咱幾個從小在巷子里滾泥巴長大，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你腦子活，點子多，但凡有啥門路，給兄弟們漏個縫兒——”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

“這年頭，誰不想過個體面日子？”

胡軍盯著玻璃桌上蜿蜒的油漬，指尖敲了兩下才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拿捏過的遲疑。

“有個事兒……就是不知道陽哥敢不敢做?！?

他抬眼時正撞上吳陽灼灼的目光，后者往前一傾，塑料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臺球廳，”

胡軍舔了舔嘴唇。

“現在年輕人都愛往游戲廳鉆，可臺球這玩意兒，文雅，又合群。等場子做起來了，后面再隔個錄像廳……”

胡軍突然壓低聲音，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晚上放些香港來的帶子，帶勁兒的那種。”

吳陽的瞳孔猛地縮了縮，隨即拍得桌子上的醋碟跳起來。

“這主意夠野！可錄像廳放那玩意兒……”

他余光掃過鄰桌，壓低聲音。

“能行嗎？別到時候把派出所的人招來?！?

“嗨，擦邊球的事兒，這年頭誰不做？”

胡軍往椅背上一靠，抄起啤酒瓶灌了一口，喝了下去。

王強突然拍了下大腿。

“要說還是小軍腦子轉得快！臺球桌這玩意兒，舊貨市場百來塊錢就能淘一張，錄像廳的設備……”

掰著手指頭數，“錄像機、幕布、音響，再弄些長條沙發(fā)——對了，得買那種帶扶手的，方便隔開座位?！?

吳陽卻擰起了眉頭，指節(jié)蹭過下巴上的胡茬，沙沙作響。

“關系疏通得多少錢？還有場地……”

“用熟人給介紹介紹，送點禮就行了，再說了，一回生，二回熟?！?

“送點禮什么的，有檢查通知下就行了?！?

“九眼橋那塊兒我熟，”

胡軍打斷他，伸手在桌上畫了個圈。

“燒烤攤后面有排舊倉庫，是個瘸腿老頭兒，急著用錢。我上周去看過，三間打通能擺六張臺球桌，里間隔成錄像廳正合適。租金嘛……”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塊一個月，押一付三?！?

王猛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狠勁。

“瘋子，這事兒你要是慫了，哥哥替你上?！?

他彈了彈煙灰，火星子落在吳陽手背上，后者卻渾然不覺，盯著胡軍的眼神像餓狼看見肉。

“干！”

吳陽突然抓起酒瓶砸向王猛，玻璃碰撞聲里濺出幾滴酒。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錄像廳的帶子……”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忐忑。

王強突然笑了，從褲兜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串號碼：“這是省城錄像廳老周的電話，他那兒有海外來的帶子?！?

將紙推給吳陽，指尖蹭過桌面。

“明天就去談場地，我跟瘸腿老頭兒熟，能壓到二百八。設備的事兒……”

他看了眼王強，“強子，你不是有個小弟家，不是在舊貨市場擺攤嗎？讓他盯著點，有合適的臺球桌立馬拿下?！?

楊剛突然插進來，手里晃著空酒瓶。

“那咱說好了，錄像廳開業(yè)那天，得讓我先挑座兒——我要看林青霞的《東方不敗》，上次在錄像廳沒看完，憋屈死我了。”

眾人哄笑起來，掌心的老繭蹭過對方襯衫布料。

“小軍，哥哥記下你這份情。等賺了錢，頭筆分紅先給你買條煙——”

他指了指王猛手里的紅塔山，“軟包的！”

夜市的風卷起地上的餐巾紙，遠處傳來卡車轟鳴。

胡軍看著吳陽和王強勾肩搭背走向巷口，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摸出褲兜里的鑰匙，指尖劃過金屬齒痕——那是溜冰場的備用鑰匙，王猛前天剛塞給他的。

煙盒在掌心發(fā)出輕微的脆響，他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火苗亮起時，映得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隔壁桌傳來劃拳聲，“五魁首啊——八匹馬！”

胡軍笑了笑，仰頭灌下最后一口啤酒，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進胃里，混著夜市的喧囂，在胸腔里蕩起一片溫熱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