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整，他踩著青石板路準時出現在老地方，晨光給巷口那堵斑駁的磚墻鍍上金邊，幾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墻根下跺腳取暖。

“二位大哥來得真早！”

胡軍快走兩步迎上去，掏出煙盒的手還帶著面館的余溫。

“來根煙驅驅寒。”

張鵬伸手接過煙，打火機的火苗照亮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說道：“后生仔倒是守時。”

青煙從他齒縫間飄出，混著晨霧在半空打著旋。

“昨晚上凍得壓根沒睡踏實，”

胡軍哈著氣搓手。

“再加上頭回跟大伙干活，心里總惦記著。倒是二位大哥，比我來得還早。”

胡軍頓了頓，試探著問道：“還不知道怎么稱呼兩位？“

“喊啥貴姓，我叫張鵬，這是我弟張濤。”

張濤靦腆地點頭，耳朵被凍得通紅。

“原來是鵬哥、濤哥！往后還得多仰仗二位照應。”

胡軍弓著背給兩人點煙，火苗在冷風中搖晃。

“都是吃這碗飯的，甭客氣。”

張鵬拍了拍他肩膀，力道帶著經年累月握砌刀的沉穩。

說話間，巷口漸漸熱鬧起來，電動車的鈴鐺聲、工具包碰撞的叮當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寒暄聲。

清晨七點多點，找活的人們早已在路口的老槐樹下扎堆。

陳老頭的解放鞋還未踏進這片塵土飛揚的空地，人群就像被驚動的蟻群般騷動起來。

他用那把缺了口的搪瓷缸子敲了敲銹跡斑斑的三輪車扶手，渾厚的嗓音穿透薄霧說道：“有個三百平的大棚要搭，焊工、瓦工、水電工都要，十六個人，手腳麻利的跟我走！”

這話如同投入油鍋的水珠，人群瞬間炸開。

蹲在墻角抽旱煙的老李猛地直起腰，把煙屁股踩進碎石縫。

幾個大叔攥著安全帽往前擠，工裝口袋里露出半截水平儀。

角落里兩位老師傅對視一眼，默默把砌墻線重新纏緊。

陳老頭瞇起眼睛，渾濁的瞳孔掃過每張寫滿渴望的臉龐。

這里面還有張鵬倆兄弟，他們倆什么活都干，現在快四十，干這行都有二十多年，可以說是什么都會。

“胡軍！”

陳老頭突然點破僵局。

“你也跟過來試試。”

看著十六人很快的選好了。

有個蹲在三輪車陰影里的男人愣了愣，喉結滾動著應了聲“哎“。

他的帆布手套磨得發白，工裝褲膝蓋處補丁摞補丁，卻在起身時特意把歪斜的工具包背帶整理端正。

被選中的十六人迅速站成松散的隊列，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里夾雜著壓抑的興奮。

剩下十多個沒被叫到的工人沉默著散開，老張把馬扎往樹蔭下挪了挪，帆布包上“水電安裝“的褪色字樣在晨光。

老王背起比他還高的水泥袋，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建材市場方向。

幾個年輕點的人晃著手機往五金店走，試圖通過店老板再攬些零活。

陳老頭帶著隊伍穿過兩條街，建材店門口的叉車正在裝卸彩鋼板。

鐵皮碰撞聲里，他掏出皺巴巴的圖紙鋪在卡車擋板上吩咐道：“先量尺寸放線，焊工組把鋼架搭起來，瓦工同步砌基礎墻，水電明后天進場。”

說話間，拉料車轟鳴著拐進路口，車廂里的方管和彩鋼瓦隨著顛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貨運場院里的柴油味混著的燥熱，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響驚動了屋檐下打盹的貍花貓。

張師傅熄了火，摘下沾滿油漬的鴨舌帽扇風，透過擋風玻璃一眼瞧見蹲在門口處抽水煙的陳老頭。

兩人隔著三輛并排停放的貨車對視，同時咧嘴笑開——這對打交道五六年的老搭檔，連招呼都省了。

“陳老頭！你個老小子還不快點讓人去搬貨上車？”

張師傅扯著嗓子喊，肥厚的手掌拍得車門哐當作響。

車廂里裝滿的五金零件隨著震動發出細碎碰撞聲，像極了他此刻迫不及待的心情。

正在吐煙圈的陳老頭慢悠悠抬起頭，煙桿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嗒“聲。

他瞇起眼睛打量著對方，布滿皺紋的臉上突然綻開狡黠的笑說道：“我當是誰在這兒鬼叫，原來是張扒皮！”

這話逗得周圍幾個裝卸工哈哈大笑，有人趁機起哄道：“張師傅，您這外號都傳了三條街啦！”

“去去去！”張師傅笑著罵道，余光瞥見個陌生身影——那是個穿洗得發白牛仔外套的年輕人，正蹲在貨堆旁翻看貨運單。

他頓時瞪圓眼睛說道：“我操！你在哪里拐來的小青年！”

“聽叔一句勸，這小老頭不是什么好人。”張師傅調笑道。

“出門就是為了一口飯吃。”

“再說了，覺得跟著陳老頭很好好。”

陳老頭覺得這話很有面子，高興的說：“這是我新來的徒弟胡軍，手腳麻利得很。”

滿臉高興的說道：“小軍，還愣著干嘛？帶兄弟們把貨搬上車！“

胡軍應聲而起，利落得像只蓄勢待發的豹子。

他沖同伴們使了個眼色，十幾人立刻散開，熟練地將貨物碼放整齊。

張師傅見狀，也快步從駕駛座下來，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給每個人遞上一支煙道：“兄弟們辛苦了，完事請你們喝冰鎮啤酒！”

裝卸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金屬摩擦聲、吆喝聲、笑聲交織在一起。

胡軍搬運時展現出超乎年齡的沉穩，重箱在他肩頭穩穩當當，汗水浸透的后背勾勒出年輕有力的肌肉線條。

張師傅看得暗暗點頭，忍不住湊到陳老頭身邊道：“老東西，從哪兒捌來的青年？就跟你干這活。”

陳老頭得意地哼了一聲道：“這可是他自己找過來的。”

他望著忙碌的胡軍，眼里滿是驕傲說道：“別看人年輕，腦子靈光得很。”

半小時后，車廂在暮色中被塞得滿滿當當。

陳老頭拍了拍手，示意眾人上車。

“小軍！發什么愣？快上來！”他扯著嗓子喊道。

胡軍抹了把額頭的汗，抓住車門把手借力一躍而上。

車廂里，他自然地扶住銹跡斑斑的圍欄，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