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廣場上飄著細雪，穆長安把凍僵的手指縮進補丁摞補丁的袖口。

遠處朱紅牌樓懸著武當金匾，上百名華服少年由家仆簇擁著走入山門，腰間玉佩相撞發出清響。

穆長安和上千名普通人家的孩子站在一起，看著這些世家子弟陷入了長久的回憶。

當年，穆家還未遭難，他也是這般光鮮亮麗，受萬人追捧。

“哪來的乞丐？“

一青衣少年用折扇戳他后背，穆長安踉蹌著扶住拴馬樁，半舊的麻布包袱里掉出半塊蕎麥餅。

人群爆發出哄笑，有人故意將積雪踢到他露趾的草鞋上。

穆長安蹲下身撿蕎麥餅時，摸到懷里那本《太虛心經》，想到他和玉虛宮主的約定，便不與這些俗人一般見識。

海選擂臺升著六盞青銅鶴燈，穆長安的竹簽上歪歪扭扭刻著“丁未“。

當他爬上青石臺時，對面藍衣少年嗤笑出聲：“我父親乃滄州總兵，自幼便有名師教導，你這樣的窮酸貨也配與我過招？“

話音未落便使出連環穿云掌，真氣成團，連連打向穆長安。

穆長安想起靈鶴閣后山那只總偷他飯團的麻雀，腳步輕快地閃避著對方的攻擊。

藍衣少年第七次打空時，已經略顯疲態。

穆長安趁機繞道少年背后，指尖點上他后頸要穴——這是玉虛宮主教他的“仙人指路“，用三成力便能讓壯漢癱軟如泥。

“丁未組勝者，穆長安！“執事道人聲音帶著詫異。

“丁未組勝者，穆長安！穆長安通過海選。”

臺下議論聲如蜂群嗡鳴，幾個錦衣公子交換著驚疑的眼神。

方才為難穆長安的青衣少年也在臺下，他攥緊折扇：“這乞丐師從何處！“

次日卯時的寒風格外凜冽，穆長安站在測功石前。

聽見身后有人壓低聲音：“聽說昨夜有人往他身上潑了糞水。“

玄色石碑泛起青光，執事長老微笑著說：“內力精純，已是入門水準。“

先前敗給他的藍衣少年故意高聲喊道：“果然是開了小灶，也不知是哪個自詡清高的野路子教的，真是好一個俗套的扮豬吃虎戲碼！”

穆長安再也聽不下去，扭頭厲聲罵到：“我開小灶又如何，你昨日還傲慢吹噓自己有名師教導，這就不是小灶？在坐的紈绔豈不是通通都開了小灶？”

藍衣少年被穆長安唬住，他不敢相信之前罵不還口的小乞丐會這般激動。

沒等少年回過神來，穆長安繼續罵道：“踏入武當，不想著修心問道，滿腦子都是攀比炫耀！當下亂世，國若不存，家又何存？富貴之家，肥肉罷了。你說我扮豬吃虎俗套，我說你囂張跋扈拜高踩低的形象更是俗套。仙山腳下，竟也能養出你們這幫趨炎附勢之輩！”

藍衣少年呆立在原地，眼睛微紅。其實他本性壞，他也想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守護黎民百姓。

但是穆長安說得對，他早已在奢靡的環境里迷失了本心，復雜的情緒一陣陣涌上心頭。

穆長安說完，喧鬧的現場安靜了很久，之前高高在上的一眾世家公子都低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唯獨那個青衣少年，依舊鄙夷的看著穆長安。

內力測試結束后，所有考試合格的弟子都來到了三清臺，等待各峰峰主挑選入門。

這是最后一道考驗。

當七大峰的峰主駕鶴而來時，穆長安的粗布麻衣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天柱峰主的目光掠過他凍得發紫的嘴唇：“根骨平庸。”

雷石峰主撥弄著翡翠扳指：“下盤不穩。”

輪到最末的小蓮峰，戴著青玉蓮冠，高挑清瘦的女道忽然輕“咦“一聲。

云隱真人廣袖拂過測功石，原本黯淡的紋路突然泛起金芒。

她輕輕拍掉穆長安衣服上的積雪。“昨夜丑時還在后山練氣？”

她的指尖撫過少年龜裂的虎口，那里結著新舊重疊的血痂。

“你可知昨夜雪深三尺？“她聲音冰冷，“我觀星象時總能看到后山石壁上的影子，以為是個不知冷暖的傻子。“

青衣少年突然嗤笑出聲：“乞丐似的......“

話音未落，云隱真人廣袖翻卷，整座三清臺的積雪倒涌成瀑，“豪無規矩！”

“師妹！”大蓮峰主趕忙喊住她。

青衣少年穩住身形，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咬牙道：“真人教訓得是，弟子知錯了。”他雖口中認錯，眼中卻仍帶著幾分不服。

穆長安抬起頭，聲音雖輕卻堅定的說：“弟子自知資質平庸，只得在夜里勤加練習。”

云隱真人沉默片刻，目光如冰，卻又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和。

她緩緩收回手，轉身看向其他幾位峰主，淡淡道：“此子雖根骨平平，但心志堅韌，毅力非凡。我小蓮峰歷來不以資質論高低，只看心性。這個人，小蓮峰要了。”

此言一出，七大峰主皆是一怔。天柱峰主皺眉道：“師妹，可是又發現一隱藏天才？”

顯定峰主也微微側首：“師妹的眼光向來毒辣，我且看此子日后有何造化。”

云隱真人淡然一笑，聲音清冷如霜：“我小蓮峰雖不及諸位峰主門下弟子眾多，但個個出類拔萃，我自有培養之道。”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穆長安身上，語氣不容置疑：“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小蓮峰的弟子。修行之路漫長且艱險，若有半分懈怠，莫怪我無情。”

穆長安聞言，激動不已，隨即鄭重地叩首：“弟子穆長安，拜見師尊！弟子定當竭盡全力，不負師尊厚望！”

日落西山。

各峰峰主已經挑選完弟子，那些沒選上的只能回去，等明年再來。

靈鶴閣長老上前一步，廣袖一揮，上百只年輕的仙鶴從靈鶴閣飛出，停在眾人面前。

他們紛紛站上仙鶴后背，隨著自家峰主離去。

白云從鶴群飛出，來到穆長安跟前和他親密的互動。

這一幕又是引來無數打量的目光。

“這不是師尊的坐騎嗎？”紫霄峰主奇怪的說道。“云隱師妹看上的人，果然出人意料……”

云隱真人一改之前的冷肅，微微一笑回應道：“那是當然。”

小蓮峰此次只收了三名弟子，云隱真人又招來兩只仙鶴給其余兩人，后轉身跳上自己的仙鶴，先一步走了，聲音隨風飄來：“隨我回峰。”

穆長安站在白云的背上，身上的積雪被風吹落。

這屆的三個新人里，除了穆長安，剩下兩人是雙生兄妹。

其中的女孩是俏皮性子：“小哥，為什么你的仙鶴更大更漂亮呀？你們之前就認識嗎？”

女孩的哥哥也跟著說道：“兄弟你好，我叫李陽，今年16，她是我雙胞胎妹妹，叫李蝶。請問你多大年歲，以后我們就是師兄妹啦。”

穆長安從海選到測功石前的那番激昂發言，他們都關注到了，兩兄妹非常喜歡穆長安的性格。

“我叫穆長安，今年18，我孤身一人，承蒙靈鶴閣長老照顧，在那打雜了半年，這仙鶴名叫白云，是我在靈鶴閣認識的朋友。今后請多指教。”

三人在回小蓮峰的途中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回到小蓮峰，云隱真人給他們各自安排了住處。

她將穆長安帶到一座簡陋的竹屋前，淡淡道：“這便是你的居所。從今日起，每日寅時起身，修煉至子時。我會親自指導你，若有半分懈怠，莫怪我無情。”

穆長安恭敬地點頭：“弟子明白。”

云隱真人看了他一眼，語氣稍緩：“修行之路，貴在堅持。你雖資質平平，但若心志堅定，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去吧，明日寅時，我在后山等你。”

穆長安深深一禮，目送云隱真人離去。

他站在竹屋前，望著遠處被風雪籠罩的山峰，風雪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