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掠過枯枝，穆長生正蜷縮在城隍廟的泥塑底座下。

三指寬的傷口橫貫后背，血污凝結成暗紫色痂塊。

一身粗布麻衣破爛不堪。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鐵銹味溢滿齒縫，才將幾乎脫口而出的呻吟咽回喉嚨。

遠處傳來犬吠聲

……

少年單薄的脊背驟然繃緊，指尖下意識摸向腰間。

那里本該懸著娘親縫的艾草香囊，此刻卻只剩半截斷裂的絲絳。

五天前的暴雨夜，父親被長刀貫穿胸膛時噴濺的血花，母親推他進地窖時脖頸上蜿蜒的青紫指痕，還歷歷在目。

還有那些黑衣人戴著的，眼眶有兩道紅色淚痕的獨特面具。

“往南......“父親咽氣前將染血的玉佩塞進他掌心，喉頭嗬嗬作響的血沫聲混著雨聲。

“去......武當山.....“

殘破的牌位突然砸落在供桌上。

穆長生猛地抬頭，看見蛛網密布的房梁間閃過半片黑色衣角。

他攥緊手中豁口的柴刀，卻聽得瓦片輕響，有細沙簌簌落在肩頭。

冷汗順著脊椎滑進傷口，疼得他嘴唇發白。

檐角銅鈴忽地無風自動，一對鐵環破空劈向穆長安藏身的供桌。

供桌被劈開的剎那，林晏翻身滾向香爐。

青銅器皿被利刃劈開的嗡鳴震得耳膜生疼，碎瓷擦著眉骨飛過，在頰邊拉出細長的血線。

黑衣人從四面梁柱飄然而下，雪刃映著殘燭，將少年逼至墻角。

“交出玉佩。“

為首者面具后的聲音冰冷的說道，“留你全尸。“

穆長生背抵冷墻，掌心玉佩的棱角已經嵌入血肉中。

母親被拖出地窖時回頭望他的最后一眼突然浮現，那雙向來溫柔似水的眸子浸滿血色，卻拼盡力氣對他做了個口型：活下去。

“你們到底是誰？“少年嘶聲問道，染血的左手悄悄摸向身后磚縫。

那里藏著三天前遇到的老乞丐給的一節竹管，說是“保命的東西“。

黑衣人發出夜梟般的冷笑，一步步靠近少年。

穆長生猛然揚手，竹管中爆開的青煙瞬間吞沒整個空間。

辛辣氣息刺痛雙眼的瞬間，他聽見此起彼伏的嗆咳聲，以及自己撞破窗戶時木屑扎進掌心的銳痛。

寒風卷著雪粒子灌進衣領，穆長生在暗巷中跌跌撞撞地狂奔。

他沒注意到，那枚玉佩嵌入血肉的部分已經和他的血肉融合到一起。

這枚刻著殘缺卦象的羊脂玉忽然開始發燙。

五年前他在山中迷路，摔下山崖，滿身是血的他也是因為這塊玉突然發熱，幫助他扛過寒冷的夜晚。

“小兄弟，這玉可換三個肉包子。“

枯槁的手掌攔住去路時，穆長生差點撞翻街邊的蒸籠。

蓬頭垢面的老乞丐蹲在墻角，渾濁的眼珠卻死死盯著他胸前晃動的玉佩。

三天前就是這個乞丐，在賭坊后巷用半只燒雞換走了他最后的三文錢，卻又在醉醺醺時塞給他那個救命的竹管。

“您認得這玉？“少年急喘著扶住土墻，身后隱約傳來追兵的腳步聲。

老乞丐布滿裂口的指甲輕輕劃過玉佩邊緣，在某個特定角度突然停頓。

布滿黃漬的牙齒在蓬亂胡須間咧開：“二十年前，武當山藏珍閣大火燒了七天七夜，有個戴鬼臉面具的人，手里也握著這樣的玉。“

穆長生瞳孔驟縮。父親臨終提到的“武當山“，母親被迫自戕前藏在妝匣夾層的地圖碎片。

還有那些黑衣人戴的面具，此刻突然被無形的絲線串成模糊的輪廓。

巷口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老乞丐卻突然扯開骯臟的衣襟，露出心口處猙獰的舊疤，那是一道狀若鷹爪的傷痕。

“隨我來。“

老乞丐將玉佩按回少年胸口，枯瘦五指爆發出驚人的力度。

老乞丐的指甲深深掐進穆長生手心的肉里。他拽著穆長生撞向青磚墻面的剎那，發出一聲骨骼與磚石碰撞的悶響。

可預想中的劇痛并未降臨，眼前竟裂開一道一人可過的裂縫。

霉味撲面而來，石階蜿蜒向下延伸至不可見的密室。

穆長生踉蹌的跟著老乞丐，身后追兵的呼喝聲逐漸變得縹緲。

穆長生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手中發燙的玉佩，驚覺那玉已經缺了一角，一部分已經融入他的掌心，在血肉中緩慢旋轉。

“快到了，太極生兩儀處......“

半塊玉佩突然發出蜂鳴，前方石壁浮現熒光流轉的八卦圖。

穆長生本能地將染血的手掌按向坎位，地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

老乞丐渾濁的眼里迸出精光，他撕開衣襟，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陳舊鞭痕，每道傷痕末端都綴著朱砂點的星斗。

陰風驟起，八卦圖中心裂開時，老乞丐突然將我推進裂縫。

他自己卻反身撲向獸首浮雕，枯瘦的手指插入饕餮眼眶的瞬間，整條密道開始震顫坍塌。

穆長生回頭瞥見黑衣人正急匆匆跑下臺階。

“記住！“老乞丐最后的嘶吼混著骨骼碎裂聲，“玉髓已認主，飲仇人之血......取丹，拿棍，以后……你就是……“

下墜時穆長安拼命伸手，卻只抓住半片沾血的破布。

玉佩發出的紅光裹住了穆長安的全身，無數記憶碎片突然涌入他的腦海：母親繡著河圖的絹帕，父親深夜擦拭的青銅羅盤，還有......五歲生辰時，某個戴紫金冠的道人在他眉心點下的那滴心頭血。

落地時冰涼潭水浸透傷口，玉佩已經徹底融入穆長安的手心中。

潭底沉著的數百具白骨手腕處，全都系著褪色的武當拂塵。

而在正前方，一具身著焦黑道袍的骷髏懷抱著鎏金木匣，匣面云雷紋中央，赫然是與穆長安的玉佩完全契合的凹槽。

在他旁邊還有一具衣衫襤褸的骷髏，懷中抱著一根破木棍，端坐在石階上。

穆長安想起老乞丐說的話，他走到木匣前，把手心放到凹槽處，木匣緩緩打開，一枚金丹置于其中。

隨后他又到另一具骷髏旁，拔下木棍穆長安的指尖觸到木棍的剎那，木棍表面斑駁的樹皮突然簌簌剝落，露出內里翠綠的棍身。

穆長安心里一驚，這枯枝莫不是傳聞中遺失已久的丐幫打狗棒！

地宮深處傳來鎖鏈斷裂的巨響，一陣陰風吹起，這股風吹來的方向貌似就是出口。

穆長安將金丹收好，又用骷髏身上的破布把打狗棒全部包住，便往出口走去。

下一步，前往武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