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放松下來的飯桌氣氛,轉眼又恢復了那劍拔弩張的僵持。
鹿紅乖巧地夾起允恒雋放在她碗里的胡蘿卜,決定把質疑敖沄澈的話順著嚼碎的胡蘿卜咽入肚中。
興許是敖沄澈的問題觸及了她堅守的高傲,非雀將話茬拋給了鹿紅:“不知,紅司使,是八聚臺主的臺下忠仆嗎?”
鹿紅抓著筷子的手攥緊,不過一瞬就松開了,她表情浮現裝傻特有的茫然,“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偏偏敖沄澈也沒放過她,“風煙山主是問你與八聚臺的關系呢?”
“我跟八聚臺能有什么關系?”鹿紅反問敖沄澈,問完這一句,她還笑著看非雀,“山主這兒的胡蘿卜,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明日喜宴也有胡蘿卜嗎?”
輪到非雀怔忪,她凝視鹿紅,試圖從她黑乎乎的眼仁里看到她的真實意圖。
可惜,鹿紅很真誠,眼珠子水汪汪的,半點心機都沒有。
涂山絳靜靜觀察了一遍桌上所有人的表情,小鹿紅看似單純好騙,但涂山絳了解她,這是個白切黑的老手了,非雀要是再敢往她身上用心思,只怕會鬧的不好看。
由于室內燭火明亮,透過懸薄的紗,涂山絳看見,玄袍公子嘴唇微勾出弧度,明顯是在看戲,他很像蓬萊的司察主,可蓬萊的司察主,不像他。
玄袍身后站立著的那鬼衛瀛川,兩邊袖口都綁了厚布,所以涂山絳確定,這家伙的路數是用暗器。瀛川的氣質也很怪,他絕不是妖精鬼魅,也絕不屬于任何神仙府邸。
允恒雋垂著眼,不動筷子,通過他緊繃的背部,涂山絳明白這位一貫警惕心極強的執法使并不適應此時的環境,或者說,自打他踏入風煙山門,他始終在試圖找出點什么,來驗證他內心下意識投射的懷疑與不安。
唯有非雀的表情幾乎寫實,她十分抵觸玄袍,眼波閃動,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心虛。
非雀在心虛什么?
涂山絳掀起眼簾,“我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此散了,都去歇息?這一路奔波勞累,我身子倒是乏得酸軟,”像是要給大家打個樣兒,她握住非雀的手,“山主給我備的房間,是三樓哪一間?”
允恒雋望她,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誰吃了?就鹿紅吃了三片胡蘿卜吧?
桌上的主菜主食根本就沒動,端上來啥樣現在還是啥樣。
涂山姐姐啊,你真是為了逃離尷尬而閉著眼瞎說啊。
“三樓的山水二號廂房,”非雀沖她笑,“好好休息,明日喜宴,還想請你給我賜福呢。”
一場為了面子而擺的接風宴,也為了面子散去了。
寒暄些沒用的禮貌說辭,眾人分別回到非雀準備的房間。
剛推門進入山水五號房,鹿紅就聞到一股極其濃烈的異香,她捂住口鼻去看,床邊的香爐裊裊,騰起青密的煙,嗆得她輕咳兩聲,隨后雙眼便有刺痛感傳來——
是七散香!
紅白色仙法應著她揮袖的動作結成綢布,穩穩蓋滅了那熏香。
明日便是風煙山非雀的喜宴,在她的無介閣樓,為何會燃起七散香?
山水五號房,是非雀給她準備的屋子,是誰故意在她屋子里點燃七散香?
燃香的家伙又打算報什么案子?非雀在這不知名的案子里,充當了什么角色?
忽然,窗外傳來響動。
緊接著,一柄短小箭頭刺破窗欞紙布,帶著字條釘在墻壁。
鹿紅蹲下展開字條,那上頭赫然寫著……
“風煙山,望云崖,非雀殺三夫,而今迎四。吾身卑,匿名報上蓬萊,求司使明察。”
無介閣樓,山水廂房第二號。
涂山絳坐上軟塌,展開眾生幻境,想查明八聚臺主的來歷。
然而就在眾生幻境緩緩鋪現那一刻,眾生尺像是受了外力擊打,墜落在地。
屋內門窗緊閉,連風都吹不進來,怎會如此?
她深吸一口氣,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她思考須臾,在桌案取了紙,寫上小字,再用涂山仙術將那些字跡隱藏至透明,這才打開窗,吹哨招來云鷹。
閣樓后,瀛川盯著她送走云鷹復關窗。
“主子,她查你。”
“你怎么知道她是查我?”敖沄澈靠在樹下,搖著那柄邪氣十足的折扇。
“在飯桌上她就望了您好幾眼,屬下的直覺沒有錯過,她懷疑您。”
“無妨,她以前也老看我。”
瀛川乍一聽聞敖沄澈這輕飄飄的話,呆滯數秒,“啊?主子您的意思是?”
“不用管她,查就是了。”敖沄澈不甚在意,“只是好奇,她要找誰查我。”
“云鷹飛走的方向,跟我們來時的行路相近,屬下猜,這信是送去蟾關渡了。”
“不錯,瀛川,跟在我身邊日日這么無聊,你可覺得委屈?你有這樣洞察消息的眼,該去三連分支做鬼鴿將軍才對。”
“主子,屬下認為,能跟在您身邊,得學會三連分支所有的手段,才能更好效力。”
“手段?”敖沄澈輕笑一聲,“我喜歡這個詞。”
瀛川背過樹影,“對了,主子,剛有個人鬼鬼祟祟在紅司使屋子下方徘徊許久,給她屋子里上了短箭,夾了字條。屬下離得遠,沒看著那字條上寫的什么,可要?”
敖沄澈似乎早知曉,“不必,按照她的聰慧,不出兩日,就會發現這風煙山埋著秘密,有人給她直接指出問題,倒省得她費勁從零摸起了。”
“您,不阻止紅司使查案嗎?”瀛川略微不解,這一路上,主子說的話、做的事,分明都有管束紅司使行為的意思啊?怎么在節骨眼兒上,主子卻退了?
敖沄澈淺淺擺動折扇,“你沒聞見嗎?鹿紅那屋子里,都燃昆侖七散香了,給她報信的家伙做了功課,不知從哪兒得來這一小截兒。既然點燃了昆侖七散香,昆侖主的琉璃棋盤上,怕是有落子了。”
“那屬下,幫紅司使一把?早些忙完蓬萊的事兒,她才好忙您的事兒。”
“我的事兒?”敖沄澈側頭向瀛川,“我什么時候有事兒需要她忙了?”
“您不是讓她回東來殿查鹿神族嗎?”
“那是她自己的事兒,她師父給我通了信,讓我告訴她,去查鹿神族。此事與我無關,與八聚臺也無關。”
瀛川壓低聲線,問得小心翼翼,“那此事,除了東來殿、鹿神族,還與哪方勢力有關?”
敖沄澈收起折扇,也不再靠樹了,他不答瀛川的話,顧自邁步向后山,“離這無介閣樓遠一些吧,莫要耽誤了風煙山主精心布置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