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擺放著幾張意義不明的圖片。有墨漬形成的圖案，也有描繪著模糊場景的人物畫。

“這些圖片，你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都可以告訴我。”

小林曉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圖片。墨跡測驗、主題統覺測驗、樹木人格繪畫……在進來之前，他已經被動地接受了好幾輪類似的“游戲”。

那團墨跡，在他眼中，第一眼看去，像是一灘干涸的血，又或者像一只被撕碎的黑色翅膀；

人物畫像中，那個男人看上去很憤怒，那個女人則顯得有些畏縮和驚恐。是在爭吵嗎，看上去男人準備對女人施暴。

——

看樣子這些問題，壓根不能老實回答啊。

那么，答案就很簡單了。

“這個墨點，像一只蝴蝶。”

“這個場景里的人，他們好像在……在討論一件開心的事情。”

最后，對方遞給他一張白紙和幾支彩筆。

“現在，能請你畫一棵樹嗎？任何你喜歡的樹都可以。”

他想畫一棵病態的枯樹。

原來如此。

雖然歪歪扭扭的，筆觸也比一般的小孩子還要難看，但他最終畫出來的，大致是一棵枝繁葉茂，結滿了果實的蘋果樹。

……

特別指導室內。

雪繪琉璃將一疊文件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發出輕微的紙張摩擦聲。

“你先看看這些。”她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

小林曉心中泛起一絲疑惑。

他還以為是對之前那件事情的“評估”已經結束，讓他過來聽取結果，現在這又是什么意思？

他壓下疑問，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紙張的質感有些陳舊，帶著特有的油墨和歲月的氣息。

幾秒鐘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過往的回憶逐漸被勾起，而且在受測試人姓名那一欄，清晰地印著三個字——小林曉。

沒想到，連這種東西都被她翻出來了，不過這是要干什么？

“這些是……和我有關的資料？”

小林曉故作茫然地問道。

名字都寫在上面，這方面自然是無法裝傻的。

但他隨即補充道：

“不過，我沒什么印象，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了吧？”

畢竟是八年前的事情，單純說不記得，應該還算在合理范圍內。

琉璃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真的不記得。

“我來解釋一下，這些是你十二歲那年，在父母過世后接受心理測試留下的資料。”

她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在雙親的葬禮上幾乎沒有流露出任何明顯的悲傷情緒，這本身就已經足夠讓人懷疑你是否存在某種人格障礙了。更不用說，你還在之后，動手毆打了一位長輩。”

小林曉默不作聲。琉璃所說的，與他記憶中的事實基本吻合。

“正常情況下，任何人都會認為，這樣的少年存在演變成危險分子的潛在可能。如果放任你和年幼的妹妹兩人獨自生活，確實會讓人感到不安。”

也是，如果換個立場，他大概也會產生同樣的想法。

話說原來這才是當時他被拉去參加心理測試的理由嗎？當時壓根沒向他說明那么多。

“說實話，細節我完全記不清了。難道說這份心理測試的結果，有什么問題？”

他抬眼看向琉璃，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端倪。

“任何一項測試，如果單獨拿出來看，都沒有明顯的問題。事實上，當時最終給出的結論也確實是‘心理狀態基本穩定，未發現明顯的病理性傾向’。”

她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眼神也銳利了幾分。“但是，如果把所有測試的結果綜合起來看，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小林曉心中一凜。

“心理測試這種東西，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偶然性。打個比方，”

琉璃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一個內心平和、毫無暴力傾向的普通人，在連續接受多項不同類型的投射測試時，也完全有可能在其中幾個項目的某些意象中，偶然選中或者聯想到代表了潛在攻擊性或負面情緒的內容。這是符合統計學規律的。”

也不管小林曉究竟聽不聽得懂，琉璃徑直往下繼續說：

“然而，”

她拿起那疊報告，輕輕抖了抖。

“在假設你當時對心理測試的運作機制一無所知，并且完全憑借直覺和真實感受來回答的前提下，出現你這份‘完美無瑕’、所有指向負面和攻擊性的選項都被精準避開的測驗結果……其概率，我讓一位喜歡算這些東西的熟人計算了一下，大概是十萬分之一的量級。”

小林曉眼睛微瞇。

“在這種情況下，我更傾向于做出另一種判斷——當時年僅十二歲的你，恐怕已經通過某種方式，自行理解了心理測試的目的和背景。并且在此基礎上，有意識地、刻意地回避了所有可能將你導向‘具有暴力傾向’或‘心理異常’等結論的選項。”

過猶不及……嗎。

他當時還以為只要選了任何一項可能沾邊的內容，就會被直接打上“危險分子”的標簽。

現在看來，反而是因為做得太過滴水不漏，變成了明顯的破綻。

“我反正是完全不記得當時的想法了。”

“十萬分之一的概率，雖然不知道怎么算出來的，好像概率也確實是很低，但畢竟也不是完全的不可能事件吧？”

“你先聽我說完。”

琉璃打斷了他的辯解，語氣依舊平靜。

“我之所以會想起去調查你這些陳年舊事，主要是因為在綜合評估的過程中，找到了那位明顯受制于你的山本健太同學，了解了一些情況。”

“他對你的態度，與其說是忌憚，不如說是發自內心的畏懼。”

琉璃的描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甚至說出了一些類似‘只要看著他的眼睛，就能感覺到，如果稍微不小心，絕對會被他毫不猶豫地殺掉’這樣的話。”

山本健太這人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這就讓我不免有些擔心起來了。你這家伙，該不會真的只是表面看上去正常，實際上卻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吧？”

她微微歪了歪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又像是在陳述某種可能性。

“畢竟，在貴族的圈子里，也確實存在那樣的人。用‘斯文敗類’來形容，都算得上是客氣的夸贊了。”

聽上去，情況似乎有些往不妙的方向發展了。

然而，就在這時，琉璃臉上那層若有若無的冰霜卻忽然消融。

她露出一個近乎柔和的笑容，原先那種隱隱帶著壓迫感的氣場也隨之煙消云散。

“嘛，不過我后續又找你的妹妹，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