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孫仲恒此人......

王三石想到自己與其接觸的短短數息，心中升起一個疙瘩。

走出靜室，王三石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那份對孫仲恒本能的不喜。

他下樓，出門，來到一眾先天武夫前方。

目光銳利如鷹隼，掃向下方人群中那個鶴立雞群的身影。

“孫仲恒，進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樓下略顯嘈雜的議論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剎那間，樓下烏泱泱的數百名先天武夫，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羨慕、驚疑、探究、甚至隱隱的嫉妒......

種種復雜的情緒如同實質的絲線，纏繞在那個被點名的男人身上。

孫仲恒身形高挺，脊背如同標槍般筆直，在一眾或精悍或剽悍的武夫中，氣質顯得格外沉凝內斂。

他臉上并無太多表情，面對這驟然匯聚的、足以讓尋常武者心神搖曳的數百道目光，他只是平靜地抬起了頭。

那雙眼睛，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波瀾。

他沒有絲毫遲疑，分開人群，邁開沉穩的步伐，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三樓的階梯。

步履間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仿佛周遭的喧囂與壓力皆不能動搖其心分毫。

王三石看著他走近，特別是注意到孫仲恒的眼神后，表情愈發變得冰冷。

待孫仲恒走到身前，他有些忍不住，便壓低聲音，語氣近乎嚴厲。

“記住，是林上仙要見你！”

王三石強調著“林上仙”三個字，字字重若千鈞。

“孫仲恒，收起你這套做派，在里邊，不可有任何無禮之處！

眼神、動作、言語......都給我放恭敬些，特別是你這個眼神，林上仙不會喜歡！”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的嚴厲。

“否則，惹得林上仙不悅，他或許不在意你，但我王三石......也饒不了你！”

孫仲恒走到王三石面前，腳步停駐。

他微微側首，目光平靜的迎向王三石那帶有濃郁警告之色的眼神。

他沒有辯解，沒有惶恐，甚至連一絲被冒犯的怒意也無，只是極其輕微的點了點頭，動作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

那眼神，卻依舊是讓王三石本能的厭惡的......平等？

這樣的眼神，王三石很不喜歡。

仿佛在孫仲恒眼中，自己與他是一樣的，或者說在孫仲恒看來自己只能跟他一樣。

在王三石看來，這即是僭越，也是狂妄。

一個先天武夫，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在王三石這個被懷虛評價為寬厚溫和的修仙者眼中。

便是無禮至極。

“老實點！我最后告訴你，我這是為了你好，讓林上仙不悅，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王三石壓低聲音，最后囑咐了一句。

在他看來，自己是真正的良善，字字珠璣，全然是為了孫仲恒好。

孫仲恒依舊沉默，只是再次輕輕頷首。

王三石抿唇，不再多說什么，帶著孫仲恒來到三樓靜室。

路上，孫仲恒全程未發一言。

然而，當他來到靜室面前，手指觸碰到那扇冰涼厚重的木門時。

那沉靜的眼眸深處，仿佛投入了一顆石子，極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那是一種對未知的探究，對可能性的期待，甚至......是某種解脫。

木門被推開，孫仲恒抬腳踏入靜室。

室內光線柔和，布置簡潔。

一張紫檀木桌，幾把圈椅，墻角燃著安神的線香，青煙裊裊。

桌后端坐著一位身著青衫的年輕人，面容俊秀，氣質溫潤，乍一看仿佛只是個尋常凡人。

然而，就在孫仲恒踏入靜室、目光與之接觸的瞬間。

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壓抑感，如同冰冷的水銀，瞬間灌滿了他的四肢百骸。

這感覺并非源自心理的畏懼，而是源于生命本質的生理性壓迫。

煉氣修士，靈肉滋養，已經是超凡脫俗。

更何況筑基修士精氣參合，逐步達到某種圓滿，自然蛻變，已然是另外一種生命層次。

真正說起來，筑基修士的生命層次，要比先天武夫高出整整兩層。

在這樣如天塹一般的差距面前，哪怕僅僅是靠近，也會不可避免的產生一種生理上的壓迫。

那源自生命本能的、對更高存在的敬畏與壓迫感，如影隨形，沉重得讓人幾乎要窒息。

孫仲恒的心臟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動了幾下。

但他強行穩住呼吸，臉上依舊保持著那份沉靜，只是努力讓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如同風雪中的青松。

林常的目光落在孫仲恒身上，那份平靜的審視之下，興趣卻愈發濃厚起來。

他見慣了武夫面對修士時的敬畏、諂媚、恐懼，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反應。

也是讓林常覺得，單單仙人的存在便是死死壓制武道前路的原因。

但像孫仲恒這般，眼神澄澈、不亢不卑，帶著一種近乎平和的坦然。

仿佛面對的并非掌控生死的仙師，而是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同道......這種眼神，極其罕見！

這眼神里沒有挑戰，沒有敵意，只有一種歷經磨礪后的沉穩和對自身道路的篤定。

若真要找一個詞來形容......或許便是宗師氣度吧。

林常認為，此人心性如此，若身具靈根，哪怕只是三、四靈根，以其展露出的氣度。

未來在仙途上的成就，恐怕也絕非尋常修士可比。

“孫仲恒？”

林常開口，聲音溫和，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嗯。”

孫仲恒應了一聲，聲音低沉而穩定。

他頓了頓，仿佛才想起應有的禮節，對著林常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禮，動作不疾不徐。

“見過林上仙。”

沒有諂媚，沒有惶恐，只有必要的尊重。

林常微微頷首，沒有客套寒暄，單刀直入。

“你修的功法，叫什么名字？”

孫仲恒微微一怔。

他設想過無數種林常可能的問話，為何應召？有何所求？

甚至是對他“不敬”態度的責問，便如同之前那個仙人那般。

卻萬萬沒想到，對方第一個問題，問的竟然是自己的功法名稱。

一絲極其細微的猶豫在他眼中掠過。

這猶豫并非懼怕，只是單純的猶豫。

但他很快做出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