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小貓聽話,齊萬年頓覺輕松。
但隨后他就又苦了臉,食指在烏云蓋雪嘴邊刮著。
“光顧著撿你了。”
“竟然忘記觀中沒有什么吃的東西了……”
“怎么辦?”
觀中,只有辟谷丸。
就是不知道這辟谷丸貓狗能吃否?
還有,貓狗吃了辟谷丸是否會有什么不良反應……
雖然就他的切身體會,辟谷丸是沒什么壞處的,當然,若久不知味也算壞處的話,那確實是有。
不能滿足口腹之欲。
“要么你也試試?”
齊萬年刮著小貓下頜的指尖一頓,而后立馬搖頭:“不行,回頭我先去弄點給黃狗試試。”
“它體型稍大,該喂多少要比你好估量些。”
說完他就略略思索了幾息,確定沒問題后,當即從懷中掏一枚辟谷丸出來,又花了大力氣砸開。
直到將一枚辟谷丸砸成十來瓣后這才停手。
齊萬年撿起其中一瓣中等大小的辟谷丸略作審視,在心底估量片刻,而后才煞有介事地點頭。
“就這份了!”
“再多感覺會出問題。”
說罷,他一把揣起小貓就往栓了黃狗的道觀門口而去。
也不知是否他下手重了,過了這么久的時間,黃狗還是四肢伸長,直挺挺地在地上倒著。
“我下手這么重嗎?”
齊萬年懷揣小貓,在黃狗不遠處蹲下看著,又一手摩挲著他的下巴,滿臉思索。
他倒是很確定黃狗沒死。
自入道后,齊萬年六感敏銳了不止數倍,即便隔著老遠,他依舊能看到黃狗胸口的起伏,聽到其鼻息的涌動,感知其身周的溫熱……
就是這僵直……
也不知是為何。
難道他真下手重了?一棍打得黃狗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可黃狗不醒的話,它也沒法吃東西。
總不能掰嘴,然后將那一瓣辟谷丸硬生生塞進黃狗喉嚨……吧?
吧?
齊萬年忽然就有些意動,要么就……
吧!
然而他這念頭剛起,那邊黃狗后腳就猛踢了幾下,又頗為疑惑地睜眼,帶著滿臉懵懂看了齊萬年許久,隨后猛地起身。
“汪汪汪汪汪汪……”
“很好!很有活力!”齊萬年略帶遺憾地看一眼指間的辟谷丸,而后便瞄準黃狗嘴巴,將之丟了過去。
可惜了,還以為能直接開塞。
他現在稍稍有點懷疑黃狗剛才在裝。
辟谷丸終究是仙道中物,即便是最低等的丹丸,對于凡俗生物卻依舊有著足量的吸引力。
齊萬年就眼睜睜看著,那瓣辟谷丸隨著黃狗張嘴便精準落入其嘴,而后化作藥液流入其喉嚨深處。
黃狗一愣,還未出口的聲音頓時止住,舌頭胡亂舔舔,那神情,似乎還未曾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何。
齊萬年撩起衣袍下擺席地而坐,將懷中揣著的烏云蓋雪掏出抱著。
他打算多看一看黃狗。
只要時間稍久,有無問題,自然一眼可知。
“汪汪汪……”黃狗又開始叫了。
隨著日頭高升,它便叫得少了,時間再久,未自齊萬年處得到正向反饋的黃狗就不再叫了,只是四肢攤開趴在地上吐起了舌頭。
叫得多了也是會渴的。
齊萬年未曾給水,只是邊擼貓邊觀察黃狗,時不時還抬頭看天。
直到稍無聊了,他就將烏云蓋雪放到腿上,盤膝打坐,在日頭下開始修煉《玉門鎖關法》,這門法,也是要得炁之后才能修行。
但真正修行起來后,搬運的卻不止是炁,還有血精。
須得將炁煉入血精之中,以新生之血精溫養肌理髓骨,待肌理髓骨皆覆玉色后,《玉門鎖關法》才算小成。
這也是一用時間去積累的法門。
但初期難度卻比《太陰鍛神》要大,屬于是初期較難,后期簡單的類型。
《太陰鍛神》則是初期簡單,后期越難的類型。
當然,對比金丹大道,二者卻都簡單了不知凡幾。
日頭漸落。
待齊萬年睜眼時,已是晚霞漫天了,第一時間,他就看向黃狗。
被他這么一看,黃狗頓時又來了精神。
“汪汪汪……”
齊萬年輕嘆,這狗果然太兇了,正好再過一陣就要入夜了,屆時便可再運《太陰鍛神》,使陰神出竅。
他本來就打算試試陰神之能。
就去山下吧!且看看能否尋到一手藝純熟的人,實在不行,偷學一二也可。
“仙道貴生啊!”
“我又舍不得殺你……又不能任你這樣對我。”
“所以,還是去一去你這黃狗的性子會比較好。”
“爭強好勇斗狠,非自然道,實乃三神蔽識,五人妄為,如此難求大道啊!”
齊萬年滿臉悲憫望著黃狗,畢竟他這也是功德啊!
渡犬往道,如何不算功德?
而后他托起貓貓,認真盯了它半晌:“等下你就幫我守著,我去去就回!”
“順帶也幫你看看山下可有你能吃的東西。”
陰神已是能御物了。
取一點吃的,自然不算什么。
小貓茫然,只是盯著看他。
齊萬年吐出一口濁氣,而后將烏云蓋雪放到身旁閉眼。
下一刻,陰神離體。
齊萬年立于半空,低頭同小貓對視一眼,輕笑聲后便負手身后,一念往觀外山下飄然而去。
烏云蓋雪看看已經飄然遠去的齊萬年陰神,又回頭歪著腦袋看了齊萬年肉身許久。
最后,它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般一瘸一拐地拖著后腿鉆到齊萬年盤膝的雙腿上,閉眼憩息起來。
陰神自可憑虛而行。
既然可憑虛御風,齊萬年自然就沒了一步步走下山的想法,但他也未曾飛得太高,僅僅只是過了林中樹冠。
月華照耀之下,齊萬年額頭的月字符輝光閃爍,身周更是匯聚了一層濃郁月華。
此一幕若落入凡人眼中,必會成就一段仙神佳話。
“舒坦!”
再出陰神,齊萬年的感受卻是極好。
而且不似尋常魂魄,陰神狀態下,他依舊有六感傍身,夜風的清冷,林下的蟬鳴鳥叫,灌木叢內時不時飛出的粒粒螢火……等等諸般一切都令他頗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也難怪八仙之一的鐵拐李會在出陰神后失了肉身。
如此諸般,實在太令人留戀了!
若放其它未曾明神之輩來出次陰神,恐怕他們也要失肉身了!
齊萬年沿著山道側面林子憑虛而行著。
以往他在山上也曾不止一次看見過這山道上有人影走過,不過這些人卻大多都只走到山腰,而后便不再上山了。
似乎他們眼中的山頂便是此處了。
對此,齊萬年倒是能夠理解。
就算仙凡雜居,人神同住,也不代表凡俗中人可輕易得見仙神真容。
山腰之上的一切,包括道觀,許是仙道遮蔽。
“道外人,怎見道內事?”
齊萬年微微搖頭,不說他人,便是他,未入道時,不也是觀不得天地真景?
這世界的真容,從來都只為一小撮人展露。
不到數息,齊萬年便在山腳下的密林外圍樹冠之上停下腳步,長身看著不遠處的靜謐小鎮。
畢竟還未徹底入夜,偶爾可見還有那么幾家屋子散著些許昏黃微光。
草紙糊的窗上亦可見人影幢幢,忽隱忽現。
好一幅人間至景!齊萬年在心底贊道。
他并未徑直踏入鎮子范圍,而是在樹冠頭靜等著。
夜間自然是沒有幾個人去忙活生計,他想偷偷學點手藝自然不可。
但這卻不代表齊萬年沒辦法了。
陰神之體可以入夢!
屆時他只需要以月華隱藏面容、身形,而后再行入夢。
如此也不怕有人能描述夢中形象了。
連手藝去哪兒學,他都已經有了計較!
只需要循著空氣中那一縷凝而不散的血煞氣去尋,便能輕松尋到小鎮屠夫家中。
很多事情,凡俗中人做不到,僅僅只是因為他們耳鼻眼舌觸五感并不靈敏罷了,至于識這一感,凡俗中人更是為雜念所制而無法隨心使用。
或許偶有那么幾人,還能時靈時不靈地用用。
但也極少。
直到玉蟾攀上天中,小鎮中最后一家的燭火也徹底熄了。
下一刻,齊萬年動了。
一步踏出數丈距離,僅四五步,他就在一戶人家院子上空停下,隨著鼻翼微動,齊萬年便皺眉嘟囔起來。
“這血腥氣怎么這么沖人呢?”
又臭又腥又甜,只是輕嗅就已經讓他心生不悅了。
當然,也就僅僅只是不悅了。
陰神之體畢竟要比純粹神魂強上不少,若換作尋常神魂,這一口血腥氣,估計就能令其臊上好久。
齊萬年畢竟還是沒忘他此來所為之事,再一步踏出,他就直接自主屋緊閉的大門穿入。
不待落腳,屋內景象便映入眼底,將齊萬年的怒火徹底點燃。
地上鮮血微凝,一家五口橫七豎八地或躺或伏于屋內各處,數具尸身都已被開膛破腹,內里物什盡皆不見。
這一家五口,最小的不過才看似三五歲!
短暫憤怒過后,齊萬年冷靜下來,如前世,他能想到的很多,最出名的便是某類買賣……
可若放到此世……
邪法!
這絕對是邪法!
除此外,絕對不會有第二種答案。
一念至此,齊萬年心頭泛涼,他不過也才修了數月,這是他能管的?
真要不自量力去管這事,到時候怕不是連自己都要搭上。
齊萬年深吸口氣,再度掃視一圈屋內景象,而后閉眼,轉身自屋內走出,站在院內抬頭,凝視玉蟾許久。
“唉……”
“罷了,此非我能管的。”
“不如離去!不如離去!”
經此一遭,他也沒了什么多余的心思,至于說什么陰神入夢,那更是無稽之談。
眼下,齊萬年只想早些回觀。
許是避難,又或許是……避心。
來時心曠神怡,去時心緒難寧。
直到陰神歸體,睜開眼皮之后,齊萬年眼底一抹疲憊浮現。
“怎么就這么累呢?”
他伸手在太陽穴處按壓良久,但那股自心底而生的疲憊卻始終未能有所緩解。
懷中,小貓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抬頭輕‘喵’了一句,而后又盤起身子,繼續瞇眼憩息。
齊萬年伸手,在烏云蓋雪身上撫摸良久。
按著以往,他是要繼續修習的。
可現在卻沒了心思,只是疲憊。
“說過來,我也好像挺久未曾睡覺了?”
齊萬年眼底神色復雜,他抱著小貓起身,舒展了下身子后便徑直往臥房而去:“睡一覺吧!”
“一覺醒來應該會好上些。”
齊萬年如是說著,但心底卻終究難寧。
他的臥房就在供奉祖師的正殿后面,是一座小小的屋子,屋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再加張鋪了層薄褥的床。
回屋后,齊萬年便將小貓放到床頭,匆匆脫掉外衣就進了被窩。
夜深。
齊萬年發現他失眠了。
只要閉眼,他就忍不住去想那時所見慘狀。
卻不是憐憫,也沒有憤怒,也沒有惶恐。
只有心亂。
各種念頭頻發,甚至都捋不出一個主題。
原本靜靜在床頭待著的小貓似乎有了覺察,黑暗中,它睜著雙眼睛盯了齊萬年許久,然后伸出舌頭,開始替齊萬年梳理頭發。
只是它越梳,齊萬年的頭發就越亂。
到最后甚至變成了團雞窩似的模樣。
無奈,齊萬年就在床上坐了起來,又用雙手叉在小貓腋下,將其舉平到眼前,裝出來一副惡狠狠的模樣道:“小東西,你作甚!”
“我好不容易梳整齊的頭發,被你這一舔都亂了。”
“你不知道長頭發梳理起來很麻煩嗎!”
“喵。”烏云蓋雪沒有多余動靜,只是就那樣被叉著,細聲細語地叫了聲。
頓時齊萬年就沒了脾氣。
他嘆著氣重新將小貓抱回懷里,一手撫著毛,倚到墻上靜了許久。
“我現在心底有兩道聲音。”
空蕩蕩的屋內,齊萬年聲音回響著。
“第一道聲音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因果,我不應該去沾。”
“第二道聲音告訴我,山下這種慘事若放任不管,便有可能會擴大波及到我。”
“太近了。”
齊萬年滿臉復雜,這倒也不至于讓他道心有愧,但糾結卻也還是有的。
“你說我應該不應該去管?”
“那可是邪法啊!”
小貓不懂,只是在他懷里動彈一陣,將身子擺正后又閉上了眼。
齊萬年在它后頸抓著,雙眼卻始終有所失神地盯著窗外。
“管?”
“不管?”
他卻清楚,他真正在問的,卻并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