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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弗蘭茨的往事

某夜,弗蘭茨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往事不斷涌上心頭,攪得他不得安寧。

在確定妻子已經(jīng)熟睡后,弗蘭茨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了下來。他走到書房,翻找抽屜,終于在一大堆書里找到一本對他意義重大的書,他把它放到桌上,打開第一頁,上面印著花體的標(biāo)題——《社會契約論》。

更重要的是,標(biāo)題下有著一行用精致的字寫著的贈語:贈給我親愛的摯友,弗蘭茨·卡爾。下有一行署名弗朗索瓦·約瑟夫·夏爾·波拿巴,這個名字在后世一般會用“拿破侖二世”來代稱。

1814年的秋天,美泉宮來了個年輕人。是真的年輕,只有三歲。但盡管還十分幼小,絕大多數(shù)的宮人卻非常怕他。

無它,因?yàn)樗眢w內(nèi)流著剛剛在法國巴黎退位的拿破侖一世罪惡的血。這個孩子的存在,簡直是全奧地利宮廷最大的羞辱,他的父親,親手解散了哈布斯堡經(jīng)營數(shù)百年的神圣羅馬帝國,更是曾經(jīng)兵臨維也納,逼迫皇帝向他割地賠款,還嫁給了他一位公主。

而現(xiàn)在,這個全奧地利人的仇人的唯一合法血親被送到維也納宮廷,如果不是礙于貴族的面子,奧地利人恨不得現(xiàn)場就將他撕成碎片。

盡管沒有直接在物理上將這個小孩消滅,但宮廷內(nèi)無形的冷眼與孤立是絕對不會少的。人們不愿意提到他的姓氏,一般稱呼他為夏爾,或者干脆用他的爵位稱呼他:萊希施塔特公爵。

三歲前生活在眾星捧月的法國杜伊勒里宮的小夏爾,忽然來到這么個人人都冷眼相待的維也納宮廷,著實(shí)是無法適應(yīng)。

但無論如何,夏爾并不是什么只會哭泣的笨小孩。很快,早就學(xué)會察言觀色的他就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隨后他就把一切不滿與疑惑都咽進(jìn)肚子里去了。

往后的日子里,他就再也不向旁人提起他那位蓋世神武的父親,他明白,無論他以什么形式聊起他的姓氏與他那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都只會加深奧地利人對他的無端仇恨,三歲的夏爾就完全學(xué)會了閉嘴。

奧地利宮廷并沒有在物質(zhì)上虧待夏爾,等級觀念嚴(yán)重的奧地利人認(rèn)為夏爾無論如何都是皇帝之子,如果在物質(zhì)上虧待他,就是辱沒了貴族的榮耀。

他們很快給夏爾安排了一位玩伴,是大他十歲的奧地利皇子弗蘭茨·卡爾,盡管年齡差異巨大,但弗蘭茨已經(jīng)是奧地利皇帝最年輕的孩子,而皇帝不屑于給夏爾找小貴族玩伴,皇子只應(yīng)該跟皇子一塊,皇帝如是說。

也幸虧夏爾早慧,夏爾與弗蘭茨并沒有太大的年齡隔閡,兩人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一年后,拿破侖回到了巴黎,開始了他的百日復(fù)辟。他同反法同盟談判時,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求奧地利歸還他的妻兒。瑪麗路易絲,那個無恥的蕩婦早就已經(jīng)不知躲到哪里去跟她的情人鬼混去了。

而年輕的夏爾,則在維也納翹首以盼他的到來,那簡直是夏爾人生中最光明的幾十天,所有人忽然都對夏爾恭敬起來,甚至有的人直接稱呼他為“羅馬王殿下”。

即使后來傳來了談判破裂的消息,夏爾也相信,他偉大的父親立馬就會打敗所有敵人,當(dāng)某個早晨,夏爾爬到維也納的城墻上,他就會看到地平線上升起的法蘭西鷹旗,父親騎著白馬踏上美泉宮的草地,把夏爾抱起來,用力親吻他的額頭。

父子兩人坐馬車回到法國,回到杜伊勒里,回到夏爾熟悉的生活中去,而現(xiàn)在在維也納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場幻夢。

夏爾盼啊盼啊,只盼到了拿破侖兵敗滑鐵盧再次被流放的消息,一切皆成泡影。原來杜伊勒里的生活才是人生中的幻夢,夏爾徹底絕望了。他明白,恐怕這寄人籬下的俘虜生活,要持續(xù)到永遠(yuǎn)了。

在這之后,他好多年都沒有再聽到父親的消息。

那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夏爾在宮廷里讀書。忽然,傭人把他叫了出去,他們告訴他,有一封來自圣赫勒拿的信,他當(dāng)然知道那是誰寄來的。

夏爾慌忙拆開了信,信中,他的父親向他表達(dá)了深深的思念,并請求讓奧地利宮廷派人為夏爾雕刻一座小頭像,由信使帶到圣赫勒拿島去,以此來緩解他的思念。

夏爾盡管在多年人質(zhì)生活后已經(jīng)徹底封閉了內(nèi)心,這封信還是徹底擊碎他的心理防線,不顧他那僅存的自尊心,他趴在美泉宮的走廊里嚎啕大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哭、不顧一切的哭。他內(nèi)心的悲傷一起涌出,遠(yuǎn)大于當(dāng)年他被母親抱著逃出杜伊勒里時的悲傷。

宮人們沒有一個敢于上前扶起他,就讓他一直哭泣,從下午哭到黃昏,哭到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弗蘭茨一直站在旁邊看著,眼角也掛著共振的淚滴,還時不時的給夏爾遞上手帕。

一直到雕刻家為他雕刻頭像時,他的眼淚還在不爭氣的從眼睛里流出,但他強(qiáng)繃著臉,希望把最英勇自信的樣子展示給他的父親,一直到雕刻結(jié)束,夏爾才放下表情。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拉住信使的手“請告訴我的父親,我很愛他,我也一直在思念他?!泵總€見到這一幕的人莫不流下感動的淚水,但淚干之后,淚痕卻完全沒有打動他們的鐵石心腸,人質(zhì)的生活還在照常繼續(xù)著。

自那之后,夏爾再也沒有收到來自父親的消息,英國人封鎖了島嶼,從前一切咒罵他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都屏住呼吸,靜靜的等待那個消息,等待那個為一切蓋棺定論的消息。

好在夏爾仍有些許慰藉,他的姑姑,當(dāng)年隨著父親一起前往厄爾巴島的波利娜·波拿巴,遷居到了羅馬,她一有空就寫信到維也納,問候這位侄子的身體與生活。

正是在波利娜的信件中,他才能得到與眾人口中截然不同的正面的拿破侖?!拔业母赣H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是最有骨氣最講榮譽(yù)的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毕臓枌Ωヌm茨說道。兩個人一起在美泉宮無人的角落高呼:“波拿巴萬歲!大革命萬歲!”

好景不長,波利娜很快死于肺結(jié)核,在死前最后的一個月里,她還在祈求那個拋棄她與情人同居的丈夫回到她的身邊來,她就這樣不得好死的葬在了羅馬。就這樣,夏爾可見的血親們逐漸凋零殆盡,而那最后的時刻也最終到來。

一匹快馬奔馳入維也納,信使向所有人高呼那個消息,“拿破侖死了!拿破侖死了!”是的,拿破侖不堪忍受南大西洋凌冽的海風(fēng),終于病死在了圣赫勒拿!他的尸體被草草的葬在了南大西洋的小島上,永遠(yuǎn)回不到魂?duì)繅艨M的故國去了!

每一個得到這個消息的王公貴族,都面不改色將這則消息拂過,仿佛毫不在意。但在他們那僵硬如鐵板的面皮下,他們的每個器官,每個細(xì)胞都在歡呼:“拿破侖死了!拿破侖死了!那個我們不敢明目張膽殺死的拿破侖終于被我們借助海風(fēng)殺死了!我們勝利了,我們擊敗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巨人!”歐洲一切陰謀家與卑鄙小人、一切腐朽的官僚與皇帝都同時發(fā)出了陰惻惻的得勝的笑聲!

“我早就知道這一天了,我早已煉出了一副鐵石心腸,當(dāng)英國人封鎖圣赫勒拿島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當(dāng)他死了!”夏爾故作鎮(zhèn)定的對弗蘭茨說道。

然而當(dāng)拿破侖的遺囑遠(yuǎn)渡重洋來到維也納時,夏爾仍然沒有忍住流淚。

那位法蘭西人唯一的皇帝,在遺囑中這樣寫道:“把我所有的僅剩的法郎分給那些曾經(jīng)追隨我的士兵與將軍吧?!蹦闷苼鑫⑽⑼nD。

“至于我的兒子,我把我所有的個人用品都留給他,我的軍裝、我的馬刀、我的書籍、我的一切”在這里,拿破侖再次停頓“這就是我留給你的全部,我的精神、我的意志還有我對你的思念,有了他們,我的兒子,你一定可以做到戰(zhàn)無不勝?!苯Y(jié)尾的署名,法蘭西帝國皇帝,拿破侖·波拿巴。

夏爾一言不發(fā)的打開從圣赫勒拿寄來的箱子。里面是皇帝所有的隨身物品,是當(dāng)年皇帝從巴黎帶走的僅有的東西,它們是:皇帝的軍裝、皇帝在三皇會戰(zhàn)時使用的馬刀、皇帝在布里那勒軍校讀過的書等等。

它們是皇帝的一生、皇帝的驕傲與榮耀,是一位巨人曾立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證明,現(xiàn)在,它們就靜靜陳列在這個小小的箱子里,向觀者靜靜稱述著幾十年偉大的歲月。

當(dāng)然還有最重要的,是壓在箱底,嶄新如剛剛雕刻的夏爾的大理石頭像,他的主人一定很愛惜他,才讓他沒有在吞噬一切的海風(fēng)中受到一絲損害。

夏爾靜靜的捧起他,用臉貼著他,仿佛是想感受到那雙曾經(jīng)一直撫摸這尊石像的溫柔的大手留下的余溫。

夏爾露出了如孩童般的微笑,正如十多年前皇帝在杜伊勒里宮抱著他時一樣。隨后,他一下吻住石像的額頭,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弗蘭茨站在一旁看著他,他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來破壞這幅場景,這幅比過去千年所有圣像畫都神圣千萬倍的場景——一位時代的巨人正在同人間做最后的告別。他感到,有什么偉大的力量正在改變他,正在使他變成全新的人。

忽然,幾聲抽泣聲打破了安靜。先是零碎的抽泣,然后轉(zhuǎn)變成某種無法抑制的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最終終于沖破堤壩,演變成徹底釋放的大哭。

弗蘭茨感覺這聲音就在眼前,又仿佛遠(yuǎn)隔千里,既像老人逝去時圍坐在周圍的家人的哀哭,又好像新生兒被接生婆抱出產(chǎn)房的第一聲喜悅的啼哭。他感到冥冥之中某種指示被發(fā)出了——拿破侖的時代結(jié)束了。

那是弗蘭茨最后一次見到夏爾哭泣。

拿破侖死后,世界并沒有變好,各大君主國內(nèi)部的矛盾并沒有得到緩和,饑荒、瘟疫、天災(zāi)、人禍毫無例外的降臨,矮子并沒有因?yàn)闅⑺懒司奕硕兊酶撸炊儽炯訁柕娘@示他的卑劣。

人們又想起了拿破侖,從巴黎到莫斯科,每個小巷子都傳來了議論拿破侖的聲音,先是竊竊私語,然后變得越來越吵鬧,越來越刺耳,人們走出小巷子,聚集在廣場、聚集在酒館、聚集在所有人群集結(jié)的地方,一起高呼:“波拿巴萬歲,大革命萬歲!”

那段日子里,弗蘭茨經(jīng)??吹较臓栐诜块g里來回踱步,他時而激動的手舞足蹈,時而發(fā)出止不住的哀嘆,他常常仰望星空,隨后自言自語,仿佛冥冥之中有誰同他講話。

這種壓抑的氣氛在那一天戛然中止了,那天,夏爾如往常一樣在房間里踱步,忽然,他全身一軟,無力的躺倒在了椅子上,他再也沒有站起來。

在夏爾的葬禮上,弗蘭茨聽到幾個貴族的偷偷的說:“這個該死的波拿巴終于死了,波拿巴的余黨也該散了吧?!?

弗蘭茨不知道,波拿巴的余黨究竟有沒有散去。他只是默默的看著夏爾的墓碑,看著上面寫著的:萊希施塔特公爵弗朗索瓦·約瑟夫·夏爾·波拿巴。他摩挲著夏爾送給他的書,握緊了拳頭。

日子還要過去,十多年后的一個下午,弗蘭茨的朋友給弗蘭茨寄來了一本《論資本流通》,透過字里行間,他從紙面下看到了某種東西,他渴望的卻又恐懼的東西,他微微一笑。

他讓傭人把這本書拿給孩子們,他感到雖然弱小,但他確實(shí)做了某些事。當(dāng)那天瑪利亞捧著書本來找他時,他微笑著答應(yīng)了要求,斟酌字句的寫下一封信后,他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送信馬車,陷入了沉思......

(參考書目《拿破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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