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一愣，小妹小小年紀怎么看也比不得那幫粗壯婦人有力氣，怎么就能當生產標兵拿1兩銀子獎金了？

他伸手拿起那獎牌，入手光滑冰涼，分量不輕，應該是黃銅鑄成表面鍍銀。

正上方有一個圓孔，用紅絲絳掛繩穿過。

圓形牌面直徑約8厘米，最外面一圈卷云紋外緣。

中心浮雕三株煙草枝葉交錯，枝葉間嵌“生產標兵”四字鎏金，筆跡蒼勁有力，也不知是哪位大師縮寫。

“你咋得的生產標兵？”

王春麥胸口挺得老高，滿臉驕傲：

“我煙絲切得最標準，生產出來的香煙被當做樣品直接送到神機營校場，聽說天子專門用來招待貴客哩！”

王大福都差點忘了，

在山西老爹還沒死，自己家日子還過得去的時候，

有個算命先生給兄妹三人算命，

說老王家的氣運都在老二王二福身上，二弟是文曲星下凡，以后一定能中進士；

小妹天生富貴之相，遇事定能逢兇化吉，以后嫁了人還能旺夫；

唯有他王大福一生勞碌命，還是個短命之相，多半活不過三十歲就要死于非命。

二弟怎么樣不知道，

小妹和自己看來都很有可能應驗這算命先生的卦象哩。

他正在發愣，

門外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大嗓門：

“大郎呢，我兒回來了沒有？”

……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王大福在家過了一夜，第二天幫著家里的地翻土施肥準備種冬小麥，忙到下午。

家門口大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號音——這是集合的信號。

已經經過不知道多少次打棍子和罰跑的王大福早已練出了肌肉記憶，瞬間放下手里的農具，

三下五除二換好鞋子，拿起早已經準備好的背包，對著娘親和小妹敬了一個軍禮。

小妹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停，早已哭成了淚人，

王周氏雖然眼眶也紅紅的，卻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不要擔心家里。天子辦的作坊從來不拖欠餉錢，你小妹手又巧，我們娘倆只要勤快做事，總會有晚飯吃。”

“這個你拿著路上吃。”

王大福從母親手中接過一大袋東西，

里面有中午烙的餅子，親娘專門去村口雜貨店買了芝麻加在其中。

十包香煙，還是士官版的，一包在沙河鎮也要賣五十文銀子——是小妹專門用生產標兵的獎金給他買的。

還有一個紅色的小袋子。

“這是娘給你向徐老大人求的福袋，說是帶上就能受到如來佛祖，太上老君，耶穌基督三個神仙的保佑，咱家已經沒了老二，你這次去……”

老娘說到一半掩面啜泣，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

王大福鼻頭一酸，強忍著淚水：

“娘，小妹，我這便去了。”

說完轉身就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

崇禎元年九月三十日。

錦州城外，后金陣地。

落日的余暉透過破敗的營帳縫隙，將滿地血泊染成鐵銹般的暗紅。

王二福直挺挺躺在地上，聽著身邊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只覺得自己身在地獄。

二十多天前，作為第一批推盾車的漢人包衣炮灰，他能撿回一條性命，已經可以說得上是吉星高照。

一顆明軍的炮彈從王二福所推盾車的左前方，直接打爛了他身后推泥土包衣的半個身子，他也被炮彈擦過，打斷了左手，當場震暈，從那天起便被送到了這個收容后金傷兵的營帳之中。

短短半個多月時間，

他已經親眼看見不知多少高高在上的主子爺奄奄一息進來，

哀嚎一夜后如同一條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

帳角還堆著二十余具沒有來得及處理的尸身，其中一具面向王二福的少年尸體，臉被炮彈轟去半邊，空洞的眼窩里已經在爬出蛆蟲。

他身邊的草席之上，

薩滿巫醫正將燒紅的鐵釬捅進一名正藍旗士兵的腹傷。

膿血“滋啦”濺上神鼓，那蒙古人猛地抽搐，脖頸青筋暴起，慘叫如同殺豬：“額娘！額娘！”

最讓王二福難受的，并不是身邊的殘肢斷臂，

而是從帳外灶臺方向飄來，帶著尸臭的焦糊味。

那是建奴大營在熬“肉骨湯“，馬骨混著觀音土煮的濁湯，卻讓他不停吞咽口水。

只要能喝一口帶著油星子的肉湯，哪怕現在就讓他去死也沒關系啊！

然而，

理智卻告訴他，主子爺們殺馬煮肉，絕對不是給他這樣下賤的漢人包衣改善伙食的。

大貝勒代善帳中。

三貝勒莽古爾泰甩開鑲藍旗甲喇額真的攔阻，一腳踹翻糧帳前的空陶罐：

“十五天！整整十五天！”

“老八（皇太極）說圍死錦州城里的趙率教，可咱們鑲藍旗的兒郎們現在啃的是草根拌馬糞！看看這狗屁圍城工事，比科爾沁娘們的xx還軟！“

代善仍然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莽古爾泰逼近到他身前：

“二哥你摸著良心說，漢狗的火炮天天在城頭烤肉香！老子麾下五個牛錄，已經有人拿箭頭刮樹皮充饑了！”

代善抬抬眼皮：

“老五，老八去年堅持出兵朝鮮，結果大獲全勝，我大金劫掠甚多。此次如此堅持圍困錦州，必然有他的道理。”

莽古爾泰指節捏得咔咔作響，咆哮道：

“狗屁！全是狗屁！”

“去年打朝鮮，鑲藍旗的兒郎淌著血殺過鴨綠江，阿敏親手剁了李倧的龍旗！他老八在沈陽城里摟著哲哲喝馬奶酒，現在倒成了他的功勞？”

“二哥你摸良心說，天聰元年打寧遠，他老八非說能破城！結果咋樣？鑲黃旗的巴圖魯被漢狗的火炮轟成渣，連根箭桿都沒搶回來！”

他說著瞪向帳內的多爾袞：

“袁蠻子好歹還給咱留條褲子，孫老棺材連褲衩都不給剩！十四弟你前日探馬咋報的？寧遠城頭堆的糧袋比咱大營的箭樓還高！再圍下去，正藍旗的崽子們怕是要啃鑲黃旗的馬鞍了！”

就在此時，

一名正紅旗戈什哈疾步入帳，單膝跪地稟報：“大汗駕臨！”

代善立刻起身，低聲提醒莽古爾泰：

“老五，暫且閉嘴，同迎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