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

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兩個衙門中的言官御史，自然也有不少前來觀禮。

錢龍錫作為文淵閣大學士，麾下自然有一幫言官專門為自己造聲勢。

這些人的本職工作就是沒事找事，雞蛋里面挑骨頭，逮到機會就罵皇帝，彈劾干正事的官員。

皇帝要給鄭太妃上“誠意”，已經是駭人聽聞之舉，

這盧象升為了邀寵，居然主動跳出來當幫兇？

這真是……憑什么他反應這么快？？

這種關鍵時刻賣給皇帝一個大人情，以后豈不是要青云直上，

不付出什么努力動動嘴皮子就大出風頭，升官發財，名利雙收，

這明明是言官的特權，盧象升一個地方上來的四品土鱉，憑什么出這種風頭？

大老板帶頭，言官們自然群起而上，對著盧象升就是一通狂噴。

“盧象升諂媚邀寵，行止卑劣，應當速黜為庶民！”

“盧象升！圣躬有失，卿不諫止，反煽風助焰，陷主于不孝之地，該當何罪？”

“若因天子不孝失德引得諸藩震動，盧象升汝當為千秋罪人！”

……

鄭太妃見到這么多文官跳出來幫自己說話，氣焰更盛：

“昏君佞臣還不快快放手！福王一片孝心，若知老身今日遭遇，必起精兵十萬前來討個說……”

“啪！”

說法的法字還沒說出口，另外半張臉上又挨了崇禎重重一記耳光。

眼見皇帝絲毫不為所動，錢謙益雙膝跪地，淚流滿面：

“臣等伏讀《大學衍義》有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陛下以夾棍施于先帝遺妃，是壞君臣綱常于內廷，臣恐九邊將士聞之，皆以陛下為不孝不仁之君！”

盧象升此時終于在王承恩幫助下安置好夾棍，

轉過身來一人面對言官群情洶洶，不但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反而怒目圓瞪，聲如洪鐘：

“眾臣罵我邀寵媚上也就罷了，然鄭太妃于陛下何所出？安得以孝事之！”

“且豈不聞‘孝莫大于繼志，忠莫高于雪仇’！昔光宗驟崩，紅丸之疑未解；東宮梃擊，奸珰之跡昭然！鄭氏窺竊神器，謀弒君父，此天地不容之罪也！”

“妖婦如此罪孽深重，竟還敢口出狂言，威脅令其子福王造反作亂？簡直喪心病狂，不要說上夾棍，哪怕剝皮拆骨都便宜了她！”

“凡謀逆弒君者，雖宗親必誅！太祖高皇帝手訂此條，陛下遵祖制行刑，何悖孝道之有？”

“昔伍子胥掘墓鞭尸，孔子猶贊其孝！今陛下手刃仇人為君父復仇，正合忠孝兩全之道！”

最后正合忠孝兩全之道幾個字，盧象升特別提高了音量，擲地有聲。

配合上一身正氣，震得錢謙益，錢龍錫等東林大佬及麾下言官各個不由自主后退兩步。

好家伙！

崇禎把盧象升招進自己的核心班底，看中的是當然是他練兵的才能，想讓他和孫傳庭一起練一支只聽皇帝指揮的有用之軍。

萬萬沒想到，這位竟然文武雙全，口才也這般了得。

一波輸出簡直有幾分諸葛武侯舌戰群儒的風采，把一眾文官駁得啞口無言。

沒辦法，鄭太妃黑點實在太多。

“國本之爭”全因她一己私欲而起；

四百斤的親親乖寶寶福王就藩，搞出大手筆勞民傷財讓河南西北赤地千里；

后面“妖書案”搞出來一堆幺蛾子不提；

“紅丸案”，“梃擊案”兩次嘗試弒君，最終成功殺害光宗朱常洛；

之后又是“移宮案”試圖操縱李選侍垂簾聽政。

干的這些畜生事不管哪一件單拉出來，都是足夠誅九族的大罪。

屬于是潔廁靈都洗不干凈。

真要指責崇禎不孝，那也該罵他放任老妖婆活的太久，沒有盡早拖出去凌遲給便宜老爹泰昌帝報仇。

然而論洗地，東林黨可比潔廁靈厲害多了。

錢龍錫深深一揖：

“臣龍錫謹奏：陛下圣明，縱鄭太妃有罪，當付宗人府依《皇明祖訓》議處。昔永樂先帝處置建文舊臣，尚循三法司會審之制；光宗年間【紅丸】、【梃擊】二案，亦經九卿翰詹科道集議。今若以私刑加諸太妃，是壞太祖【刑不上宗親】之訓，開后世君王私刑濫觴！伏乞陛下收還成命，敕宗正寺、都察院、大理寺共讞此案，以全朝廷綱紀！”

開玩笑，

老妖婆交給宗正寺，都察院和大理寺來審，哪怕定了罪能榨得出銀子來嗎？

哪怕能榨出銀子來，文官太監雁過拔毛，層層盤剝，到崇禎手里又能剩下多少，

是百分之二還是百分之三？

崇禎冷笑一聲，正要開口反駁，

盧象升已經先紅溫了。

他向前兩步額頭頂著錢龍錫腦門，大聲怒斥曰：

“昔天啟丙寅之獄，東林晚輩黃宗羲錐刺許顯純于公堂，血濺三司，時錢大人等東林同黨高呼‘純孝可風’！”

“今陛下雪光宗之仇，誅鄭氏以全人子大倫，錢閣老反以‘祖宗法度’相脅。試問黃氏錐仇，可曾付宗正寺議處？許顯純乃欽定逆案首惡，黃某擅殺而未究，反得東林鼓噪立碑！此非錢相所謂‘私刑’乎？何獨苛責圣主！”

錢龍錫被問得張口結舌，只能如一塊木頭站在原地傻傻看著盧象升，竟然回不出一句話來。

好好好，簡直頂級嘴替！

丙寅之獄和乙丑之獄，是天啟年間魏忠賢閹黨和東林黨斗爭最激烈時發生的兩個政治事件。

“乙丑之獄”楊漣、左光斗等六人被酷刑折磨致死，

“丙寅之獄”中，又有周起元、高攀龍等七人死于酷刑。

這些人，分別被東林黨稱為“六君子”和“七君子”，其中有一人名叫黃尊素，是現在東林黨最炙手可熱的后起之秀黃宗羲的父親。

崇禎元年（1628年）魏忠賢、崔呈秀等已除，天啟朝東林黨遭受的冤案獲平反。

五月刑部會審，黃宗羲出庭對證，當眾為父報仇。

從袖子里抽出早早藏好的錘子刺給黃尊素行刑的許顯純腦殼，又拳打腳踢痛揍另外一個仇人崔應元。

這種行為放在后世，相當于法庭上還在審訊，原告家屬突然掏出槍當場把被告突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