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想，不管是外戚募捐計劃還是利用宮中位置的政治價值聯(lián)姻，好像都和袁妃沒啥關系啊？

“袁妃何故涕泣？且趨朕側(cè)侍坐。”

崇禎開口召袁氏到御案旁，又吩咐曹化淳：

“曹伴伴，賜茶。”

小太監(jiān)搬來放在繡榻距離崇禎御案兩步處，袁氏小步快走上丹墀，委委屈屈半坐側(cè)對皇帝。

曹化淳泡好濃茶，崇禎從他手中接過五爪云龍茶盞，親自為袁氏斟茶，溫言安慰道：

“袁妃稍安，可啜茗靜思。”

袁氏喝了一口茶，卻沒有靜思。

豆大的眼淚“啪嘰啪嘰”掉得更厲害了。

崇禎無奈，只能再勸：

“袁妃得無郁結(jié)于宮闈？可盡陳于朕。”

言下之意：有什么要求，可以趁現(xiàn)在提出來，如果一定要和朕困覺，朕兩眼一閉也就從了。

然而袁氏大概是進宮時間太短，聽不懂政治語言，仍然哭哭唧唧說不出個囫圇話來。

不是，有完沒完了？

老子還有一堆賬本等著核算呢！

你懂不懂劇本？

朕寬慰兩句，你跪下謝恩，演一出帝妃和，皆大歡喜不就好了嗎？

崇禎又等了一會，終于忍無可忍，對曹化淳招招手：

“朕欲更衣，曹伴伴隨駕。”

尿遁到乾清宮西暖閣外廊庖，立刻給曹化淳下命令：

“曹大伴，袁妃既然這么想哭，你便讓她回自己寢宮里哭去，辦得體面一點明白嗎？”

曹化淳點頭如搗蒜：

“是，奴婢立刻去辦。”

崇禎在西暖閣門口等了一小會，見曹化淳帶著一個管教嬤嬤和兩個膀大腰圓的宮女從弘德殿方向過來：

“皇上，準備好了。”

所謂準備，就是婆子先上前用宮廷禮儀，三從四德勸說一番請淑妃不要胡攪蠻纏自回宮去，

勸不動的話，就讓兩個體重兩百斤的女壯士直接架走她。

當太監(jiān)嘛，最重要的就是揣摩上意。

皇上心思雖然越來越不好猜，但后妃中不太喜歡淑妃這一點，曹化淳還是非常有把握的。

果然，崇禎只瞟了一眼曹化淳身后，點點頭就邁開步子朝著西暖閣里走去。

幾人走近才看清，

淑妃袁氏此時已經(jīng)停止哭泣，坐在繡榻上的窈窕身體向御案方向傾倒，就差俯在案上，一雙妙目注視著堆積如山的賬冊，一眨不眨。

這袁氏……

真是沒有一點規(guī)矩，本來就不受寵，居然還敢偷看皇帝御案上的文檔。

按《明會典》和《大明律》的條例，這種行為已經(jīng)涉嫌后妃預知政事，

輕則關禁閉，重則打入冷宮。

“袁娘娘，御前文牘非奉旨不得近觀。窺探機密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此話出口，袁氏終于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像彈簧一樣從繡榻上跳起來，連退三步跪倒在地：

“妾年幼時佐父理簿，睹此冊籍之法新異，見獵心喜，遂檢視去歲鹽課并太倉冊籍。僭越之罪，伏惟圣裁。”

好嘛，

也太實誠了吧？

還沒問詢，就主動承認剛才在看鹽課和太倉庫去年的賬簿，

按皇上的性子，就算本來想放她一馬，現(xiàn)在礙于面子多半也要略施懲戒了吧。

果然，崇禎向前兩步，只走到袁妃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看來老嬤嬤勸告這一都用不上了，

曹化淳直接眼神示意兩位女壯士，讓他們做好準備帶走袁妃，

萬萬沒想到……

崇禎不但沒有發(fā)脾氣，還躬身扶起袁氏和顏悅色道：

“袁妃多才多藝，竟然還精通賬房之術？”

曹化淳看見皇帝臉上表情已經(jīng)迅速從剛才的不耐煩切換到滿面笑容，頓時有些發(fā)懵。

兩位壯碩宮女行動迅速，已經(jīng)氣勢洶洶向著袁妃的方向而去，他反應過來連忙一手一個拉住，差點被巨大動能帶得趔趄跌倒：

“兩位且慢！”

崇禎沒在意丹墀下方的動靜，

隨手從御案上拿起一本賬冊看向袁氏：

“此簿籍上朕之注解，袁妃都能看得懂？”

袁氏懵懂點頭，又搖頭：

“阿拉伯數(shù)字妾懂得，然妾身從小所用龍門賬分四目：曰進（所入）、曰繳（所出）、曰存（資貨債屬）、曰該（負本）。圣上朱批惟記「借」、「貸」二項，竟綱目更加清明，妾方才看了一眼不覺為之神奪。”

能看懂阿拉伯數(shù)字，懂得明朝最先進的記賬方法龍門賬，還能看出借貸復式記賬法的優(yōu)勢。

一般的賬房先生恐怕都沒有這個能耐，袁氏竟然是個難得的財會人才！

崇禎看了一個星期賬本，正苦惱于找不到信得過會計，只能自己干這耗費精力又枯燥無聊的活。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崇禎左手執(zhí)袁氏玉手，右手輕扶肩膀請她在繡墩上坐了，自己也搬張繡墩放在距離不到一步處面對面坐下，溫言問道：

“袁妃適言少時佐父理簿，未知皇親所司何職？現(xiàn)為田莊之主，抑或為商賈耶，所營何業(yè)？”

袁氏自入宮以來單獨和皇帝相處的機會一只手數(shù)的過來，

如此和顏悅色，言笑晏晏的樣子更是從來沒見過。

一時間受寵若驚，又從繡墩上站起身屈膝萬福：

“妾父業(yè)鹽賈于南直隸，內(nèi)簿籍素由家母掌理，及母早逝，遂委妾身主之。”

大明南直隸，也就是江蘇，上海，安徽，

在這個區(qū)域販鹽為生，那只有一種身份——徽商。

徽商富可敵國，家族不但設私塾給年輕人提供教育機會，還設閨塾專門向族女教授《九章算術》《算法統(tǒng)宗》等數(shù)學基礎。

其中算術最優(yōu)異的女孩提拔為管內(nèi)賬的賬房，稱為內(nèi)賬娘子。

袁妃今年也就18歲，進宮之前就能接替她母親當內(nèi)賬娘子，這水平……簡直撿到寶了！

崇禎剛剛還在想著周皇后的位置如果空出來，最好能娶個徽商大佬的女兒聯(lián)姻，和徽商搭上線。

結(jié)果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后宮里就有個徽商的女兒！

崇禎嘴角比AK還難壓，笑得臉都麻了，再次站起身來執(zhí)手請袁妃坐下：

“袁妃既嫻弓馬，復工剪彩，每歲入冬輒鏤花為飾，宮闈為之增色。沒想到竟然還通曉簿籍財會之術。誠蕙質(zhì)蘭心，巾幗中文武兼資之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