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崇禎居然不聲不響用自己招來的一幫流民一路護送，從京城運了二十萬石糧食到寧遠。

這下等著皇帝破防的文官們自己破防了——

二十萬石糧食外加八十萬兩遼餉的漂沒啊！

就這么沒了，這誰能忍得了？

有世宗皇帝和神宗皇帝的榜樣在前，

崇禎可以躲在神機營校場當縮頭烏龜，原地躺平任憑百官怎么勸諫嘲諷權當聽不見。

錢龍錫和李標身為內閣大臣可沒有這樣的特權。

勸諫天子參加早朝，批閱奏折，親近賢臣，疏遠奸佞。

最重要的，是保證文官們享受漂沒等潛規則帶來的隱形福利，

乃身為是內閣大學士應盡的義務。

如果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都辦不到，勢必會在士林中留下“尸位素餐”的名聲。

對于士大夫來說，名聲可以說是最重要的政治資本。

名望滿天下，即使被當朝皇帝厭棄，大不了辭官不做回鄉養望終會有復起之日。

名聲爛大街，那就成了嚴嵩，魏忠賢之流，

一旦失去圣眷，便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錢龍錫最近半個月求見崇禎，一直被王承恩以各式各樣的理由拒之門外，早已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今天去文淵閣辦公，一群言官圍住他和李標追問奏疏是否轉呈到天子手中，得到否定答案之后，追著兩人罵了整整一天！

他越想越氣，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罵道：

“諸言官膽小如鼠，平日里不是都和內臣來往甚密嗎？”

“真要轉交奏疏給圣上御覽，找曹公公，沈公公，韓公公幫忙豈不是比我等便利百倍？”

李標聞言滿臉苦笑，

今上雖然處事荒唐，但整人的水平那真是貨真價實遺傳世宗皇帝。

整完了京城的外戚，

練了幾千個護衛有了倚仗，馬上就拿宮里太監開刀。

短短半個月時間，已經有高起潛，李鳳翔兩個十二監提督級別的大太監因為“磕批哎”考核不合格，

“主動”捐款共五十萬兩銀子后，仍被打發去南京守皇陵。

如今宮中內臣人人自危，自顧不暇。

連曹化淳都夾起尾巴做人，

見了錢龍錫，李標這樣的閣臣如同泥塑菩薩，不敢發一言。

又怎么可能真去幫言官轉交奏疏逼皇帝親自看呢？

“方才諸言官罵我等身為閣臣敷衍塞責，固然是一派胡言。但說如今【昭文宗室學院】才是真正內閣，卻不無道理。”

錢龍錫聽到李標突然提【昭文宗室學院】，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這位東林黨故舊：

“汝立之意……”

李標捋了捋長須：

“不如厚顏上門拜訪徐府，請子先（徐光啟字）幫我等轉交奏疏？”

錢龍錫聞言連連搖頭：

“徐子先人都已經住到沙河鎮那個什么軍屬基地，阿諛圣意，盡失士節，此時找他有什么用？”

徐光啟諂媚圣上阿諛奉承，東林黨高風亮節，不和他來往只不過是表面理由。

真正的原因錢龍錫清楚，李標也清楚。

徐老頭最近跳得太厲害，天天鼓吹什么“師夷長技以自強。”，從兩個方面大大得罪了廣大士紳階層。

一是秉持“天朝上國”心態的傳統士大夫，如黃道周等人。

他們認為引入西洋技術是“以夷變夏”，違背儒家倫理，指責徐光啟“背棄圣學，媚外求榮”。

二是東林黨大本營的江浙士紳，徐光啟最近一直在拉幫結派想要推動進一步打開海禁，設立更多的貿易港口供商船停泊。

這大大觸犯了江浙士紳的利益——大家賺走私的錢賺的好好的，你跳出來說以后設立港口統一收稅，那不是與民爭利從大家身上割肉嗎？

這時候向徐光啟低頭，東林黨基本盤還要不要了？

“那稚文兄覺得該如何是好？”

錢龍錫此時已經冷靜下來，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瞇著眼睛道：

“圣上招募天雄軍現在已有四千人，每人每年發十五兩銀子，配備盔甲，火銃，軍裝，每天米飯管飽還有一頓肉湯。這一年下來得花多少銀子？”

這天雄軍的花費戶部尚書畢自嚴早就已經給兩人算過賬，李標當然心里有數：

“4000人每年軍餉就需6萬兩。”

“圣上專門讓徐光啟采購魯密銃三千只，每支造價10兩銀子，加起來3萬兩。”

“戰甲5000套，每套5兩銀子，共2萬5千兩銀子。”

“興建沙河鎮花了大約十二萬兩……”

他越說越是心驚，

最后干脆找錢府侍從拿來紙筆一條條記錄下來。

“這四千人一年竟然要花五十萬兩銀子？？上次聽徐光啟說圣上打算年內再招三萬新兵，這……除了關寧軍之外，竟然要一年再花近四百五十萬兩銀子養兵？”

錢龍錫嘴角翹起：

“這還不算什么，汝立要是知道圣上給天雄軍多少恤金，給天雄軍在沙河鎮做工的親眷一天多少工錢，才知道咱們這位陛下到底有多大方。”

“撫恤金和親眷工錢又是多少？”

“陣亡者每人給50兩銀子撫恤金，親眷每人每月近一兩銀子的工錢。”

李標聞言目瞪口呆——要是等圣上招滿了三萬五千人天雄軍，這幫人親眷再少也有十萬人，每人每月都給1兩銀子工錢，一年下來豈不是除了軍餉之外還要再花一百二十萬兩養士卒的親眷？

至于撫恤金，打后金死人能少嗎？

這天雄軍要是一直躲在京城不去作戰便罷，拉到前線和建虜打上一仗能剩下一半都算是老天保佑，阿彌陀佛了！

“那豈不是又多了三百萬兩的開銷，天子養這群護衛，一年竟然要花七百多萬兩銀子？”

錢龍錫呵呵一笑，給李標斟滿茶：

“這還只是小錢！汝立可知這被言官稱為影子內閣的【昭文宗室學院】又要新添一位教習？”

李標不得不佩服錢龍錫的消息靈通，舉盞虛心請教：

“請稚文兄告知。”

“圣上請前兵部尚書袁可立出山，委托他負責監造一百艘弗朗機戰船，三百艘福船商船。”

錢龍錫說完，見李標一副懵懂模樣，哈哈一笑解釋道：

“哪怕袁可立再清廉，造這些船也得花個一千萬兩！加上練兵的花費，圣上他沒錢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