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厚重烏云漫卷穹廬，扭曲的銀蛇在其中纏繞，氣息愈發壓抑?！Z隆’雷聲由遠及近，震得門窗抖動，淅瀝雨滴潑在黎陽縣，潮濕的雨霧夾雜著泥土的腥氣。

程運站在回春堂中，看著墨色的天空，泥土的氣息撲鼻，讓人有些陶醉。

一道白芒閃過，霹靂雷聲襲來，世界在顫動。

他回過頭，看向堂內，師兄如往常那樣，依舊在抱著本醫書，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師兄為何如此努力學醫，師姐習武的原因我倒是清楚了。

……

中午那時，師兄一杯便倒，直接鉆入桌下。師姐好似從沒喝過酒一般，三五碗下肚，便紅了臉，靠著程運的肩膀，開始胡言亂語。他也乘機發問，問出了心中一直的問題：“師姐，你為什么那么努力練武？”

師姐用手撐著程運的身體借力，將沉重的腦袋搖搖晃晃抬起，邊爭搶著要喝酒，邊含糊著說道：“不練武…怎么搶東西吃？”

師父眼中帶著回憶，溫柔地看向周雪綺，說道：“我當年遇到雪兒時，她才幾歲，混在一群小乞丐中，搶著別人吃剩下的殘羹剩宴，她身體太瘦弱，別人都搶完吃完了，她還沒碰到東西，我當年也沒有孩子，便將雪兒抱回了家?！?

師姐忽的紅了眼睛，展露出一副程運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姿態。眼淚滑過清冷的臉頰，師姐哭得梨花帶雨，緊緊抓過他的一條胳膊，摟在懷中，“我要練武…我不想再沒東西吃，不想再又冷又餓了……我要使勁練武，我想要好多好多錢，那就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

師姐聲音越來越小，死死摟著程運的胳膊不放，還用頭親昵地蹭了蹭，將小臉都擠得變形了，“我要拼了命地練武…以前師父保護我，以后我要保護我的親親師父。”

師父笑了，笑得很開心，臉上的褶子也一抖一抖的，鼻尖卻有些發酸，“雪兒真懂事?！?

程運看著身旁依偎著的師姐，眼中也滿是柔和。

第一次看到師姐這般模樣，平時一副高冷又堅強的樣子，醉了酒后卻是這般柔弱可憐。

醉酒的師姐也別有一番味道，太可愛了，真想要狠狠保護一下！

他伸出另一手，揉揉師姐的頭，“那我呢？你親愛的師弟呢？”

師姐身子晃晃，又蹭了蹭程運的手，“也要保護師弟?！?

程運撫過師姐的一頭秀發，“保護歸保護，你別往我身上擦鼻涕啊?！?

師姐突然抬起頭，又將頭埋下。

程運臉上一揪，連連認錯：“錯了，師姐，錯了。痛，好痛！別咬我了。”

……

天地一亮，又再次暗下，雷聲打斷了程運的思緒。

他擼起袖子，抬起手臂看了看，咬痕早已淡去。

師兄不知何時站在了身旁，也一同看著這場大雨，“又是個雨夜?！?

程運扭過頭，看著師兄的側臉，“師兄，你又是為什么那么奮力地學醫呢？”

周椿葉盯著門外，眼中映出絲絲雨線。

“生命就如這雨，自云層中生，之后便是不斷墜落，落于地而死?！?

“自我有記憶來，我就是一個人，身上大病小病不斷，活脫脫一個病秧子。當年有一場大瘟疫，身邊人都死了，偏偏我這個病秧子沒染上瘟疫。尸體，遍地都是尸體，曾幫助過我的賣燒餅的，路邊修鞋的，店小二……都沒了，音容笑貌似仍在眼前，卻化作了地上那碎裂的雨滴……”

“我走過了很多地方，碰巧遇上了師父，師父是個好人，師父真好！”

程運拍拍師兄的肩膀，輕聲道：“嗯。都過去了。”

他耳朵動了動，鼻子又吸了吸，將師兄往后拉了一步，擋在師兄面前，“師兄，你先進去?！?

話音剛落，滂沱大雨中，一道人影不斷奔來。

很快，人影停在程運身前，胸前一道長長傷痕，口鼻中盡是紅色，血與雨混雜，落在地上。

人影站在門外，門檻相隔，程運站在門里。

程運面無表情，“你來了？”

人影強撐著身體，站立著，“我來了?！?

程運直視眼前，“怎么了？”

王軒滿臉蒼白，身體向前一歪，捂住胸口斜著無力靠在門上，軟軟倒地，嘴中喃呢道：“運哥…救……”

程運嘆了口氣，踏出一步，踏過門檻，扶住王軒，“唉，算我欠你的。”

他將王軒抓起，帶入堂內。

“師兄，關下門。”

周椿葉將門窗一并關上，這才看向將王軒平躺放下的程運。

“師弟，這是？”

程運想開口，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終說道：“姑且，算是，我的一個故友吧?！?

他在心中補上一句：救過我命的那種。

聽這個回答，師兄靠近了一些，問道：“需要我幫我嗎？師弟。嘶，這人怕是要糟，看著救不了啊！”

程運先是摸了摸王軒脈搏，臉上一變。

好虛弱的脈搏，陽氣衰微，不容樂觀。

“師兄，聽我的。”

他趕忙嘴上不斷出聲，說出一道藥方，讓師兄去抓。

周椿葉馬上熟練在藥柜中抓著藥材，但到一方藥材前，卻有些遲疑，“師弟，這附子，直接一斤嗎？”

程運正查看王軒傷勢，沒有抬頭，“沒事，師兄，聽我的?！?

雖然之前師兄已看過程運開過這藥不少次，但這一次的量確實極大。

要知道，附子，那可是有劇毒的，哪怕在程運前世，藥典中此藥使用一般也不能超過三錢，一兩便是十錢，而程運一開口就是一斤，這也難怪師兄為難了。

倒也這不是程運胡來，他特意拜訪學習過不少火神派的名醫。火神派是中醫中一種流派，以重陽氣，擅使附子而著稱。

師兄沒有再多說，而是抓了藥便迅速煎煮起來。

程運沒有閑著，仍在查看王軒傷勢。

但他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只因這心跳愈發垂危，宛若高空中走鋼絲——命垂一線。

程運內氣運指，力道恰到好處，點在王軒周身，將其氣血皆數封住。

“難搞啊，搖搖欲墜?！?

他看著王軒毫無血色的面龐，心中有些焦急：這家伙這是干什么去了，受這么嚴重的傷。

沒過多久，王軒的身子忽然一抽搐。

程運臉色一變，“糟了，氣泄了?！?

他扭過頭，看向師兄，“快！師兄！”

程運又接連出指，“有我在，只要你還沒死，哪怕半只腳踏入鬼門關，我也給你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