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聲落在水泥路上，發出有一點點遲緩的空響。

是早晨八點半之后的街道，行人稀少，風擦著電線桿輕輕走過，吹動路邊一排老槐的葉子。

她們三人步行出了寺門，繞過一段巷口，順著熟悉的街角往公園方向走。

萌華走在中間，背著白色帆布包，肩帶靠得很近，看得出她整理過；但走路時，腳步比平常快了一點。

“你平時也這樣走路嗎？”凜櫻在她身后兩步問。

“平常更慢一點。”萌華回頭，“今天……走習慣了。”

她沒說是“因為這條路”，也沒說“因為你們”，

但意思已經足夠清楚。

前頭的彩花沒有回頭，手里提著早餐時剩下的熱茶杯，指尖纏著紙袋上的細繩。

她走得很穩，身形不顯眼，但始終略微在前，像無意中引著方向。

穿過街區時，她們經過一所低年級小學。

圍墻后的風吹起塑膠花園欄桿上的風車，轉得很慢。

一只橘貓從石頭邊躍過，不緊不慢地穿進陰影。

走到斜坡下方，萌華忽然停住了。

“從這邊上去。”她輕聲說，語氣輕柔的像是說給風聽。

臺階的第一塊踏板上落著一片還未掃起的舊葉。

她抬腳上去，凜櫻緊跟其后。

“你們小時候就這樣走？”

“嗯，這條路可以抄近道。”萌華說。

“聽起來很適合逃課。”

“我沒逃過。”她語氣平平，

“因為我總是磨蹭消耗的時間太多只能抄近路了。”

凜櫻沒接話，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臺階的盡頭。

那里有幾縷晨光剛好落下，照在兩人裙擺下的影子上，

細長，分明，又被風輕輕拉出一道微曲的線。

彩花沒有立即上來。

她站在臺階底，看著她們的背影先后向上，

然后，輕輕地，邁出了第一步。

風吹過來，像是專門等她動身才開始的。

這一段臺階不長，卻剛剛好。

三個人之間的間距在爬升中自然地拉近了。

沒有人特意說什么，但每一腳踩在石磚上，都帶出一點輕聲的響。

走到一半，凜櫻忽然發出一聲小小的“欸”字，

沒有解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下意識。

“你又想到什么？”彩花沒轉頭，只問了一句。

“……沒什么。”凜櫻頓了一下，“就是這個角度看上去……你們兩個的腿也太細了吧。”

“角度問題吧。”彩花淡淡地說。

萌華沒回頭，只輕輕應了一聲：“也有可能是光線問題。”

凜櫻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

上到臺階頂時，風從東面繞了過來。

千秋公園的主干道還沒有游人，只有一個老人牽著狗，從另一邊慢慢散步過去。

狗身上的毛已經發灰，走得比人還慢。

“小時候我以為這里很大。”萌華停住腳，輕聲說，“現在感覺，就變小了很多。”

“是你長大了。”凜櫻接話，“不是地方變小了。”

她一邊說，一邊轉頭看四周。

拉開了背包，掏出小水瓶，喝了一口。

三人走向左邊的斜坡，繞過一棵被風吹得半歪的老槐樹，

樹下有石椅，一半被陽光照著，另一半還落在陰里。

她們沒坐，只站在樹下，風吹來時，三個人的衣角都微微動了一下。

彩花低頭看了一眼地面，光在石縫間晃動。

“這里以前有一個攤子。”萌華忽然開口道，

“賣鯛魚燒的。小時候我來過一次，買完之后找不到爸爸。”

“你哭了嗎？”凜櫻問。

“沒有。”她想了想，“我坐在地上吃完，才開始找人。”

彩花側頭看她。

萌華也正看著她，輕輕一笑：“我現在不太喜歡吃鯛魚燒了。”

“為什么？”

“小時候覺得很好吃，吃了很多膩了。”她頓了頓，“而且，還是一個人吃的。”

凜櫻沒說話，只是輕輕踢了踢旁邊的松針。

風從她頭頂吹過，枝影晃了一下，光線從縫隙里斜斜落下來。

....

繞過石燈和一小片低坡，她們在廣場邊緣的松樹下坐下。

陽光已經高了，落在草地上時，有一些低矮的白花隨風一搖一搖。

不是誰種的，只是春天自作主張地從土里冒出來，靜靜長在那兒。

“坐這吧。”萌華說。

她打開背包，取出便當袋，抽出三份折疊好的飯團和紙巾，遞了一份給彩花，又遞給凜櫻。

“伯母起那么早做了這些？”凜櫻邊接邊問。

“她一早起來切黃瓜，還特地說要用‘昨天的米’，說這樣口感更有嚼勁。”

“我媽要是聽見，會說她可以直接開店了。”凜櫻輕輕咬了一口，“嗯~！真的好吃。”

“她應該不會開店吧。”萌華淡淡說。

彩花低頭看了看飯團上的紫蘇葉，輕輕抬手，把那一角小心包住。

吃完。

她們三人靠著石沿坐著，腳下是微微發硬的草地，風吹得樹葉一動一動。

便當紙袋疊在一起放在長椅上，背包靠在一邊。

凜櫻坐著坐著，就不知什么時候躺了下去，枕著自己的胳膊，看著天。

“你們覺得今天過了一半了嗎？”

“還沒。”萌華回答。

“我怎么覺得像過了一個禮拜。”

彩花側頭看了她一眼。

凜櫻望著天：“不是累的那種，是那種……我們好像做了很多事，但又好像什么都沒做。”

“就是那種時間變慢了的感覺。”萌華輕聲說，“小時候常常有。”

“你現在還會有嗎？”

萌華沒回答，只是瞇起眼，看著天邊一只低飛的鳥。

“現在有點。”她輕聲說，“大概是因為我們三個一起走路的時間還不夠多。”

“說得像吟詩一樣。”凜櫻把帽子壓低，“我等會兒走不動就讓你倆拖我。”

“可以背，但不拖。”彩花說。

“你平時這么省力氣，就是為了不拖別人？”

“嗯。”

她們又笑了一會兒，笑聲不高，在風里像是碎的松針，落地就沒聲了。

....

快到中午十二點時，公園開始熱起來。

有小學生的校外活動隊伍來了，穿著統一的帽子和背心，整齊地喊著口號跑過長道。

幾位帶著相機的大叔在角樓邊找角度，遠處還能看到賣冰淇淋的車緩緩駛來。

“我們要不要去買個冰淇淋？”萌華坐起來問。

“我不想排隊。”彩花說。

“我吃不下。”凜櫻搖頭，“早飯還有一半在胃里。”

“好吧……”彩花站起身，拍拍背包，“那我們去哪？”

她沒有真的期待有人回答。

但萌華站起來，抬手理了一下頭發，看向遠處：“從后門出去，繞去書街。”

凜櫻一愣。

“你不是說舊書街不在今天的行程里？”

“現在加上。”

“你改得好隨便。”凜櫻笑道。

“是你說‘只要有好吃的就行’。”

“你……記得還真清楚。”

彩花沒有說話，只是拉了一下背包帶，往前走。

風正好停了那么一下。

她們三人也在那一瞬，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個方向邁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