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將軍,這次真是多虧了您啊。”元寶藏站在戰場上,伸手捋了捋沾著塵土的胡須,瞇眼笑道。
陳辯嘴角微揚,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抱拳道:“賊寇已剿了大半,那陳某便打算告辭了。”
“陳將軍如此急?”元寶藏眉頭一皺,略顯吃驚地微微前傾身子,顯然對陳辯的話感到有些意外。
陳辯長嘆一聲,目光投向遠方:“陛下征遼在即,時間緊迫,此事陳某可不敢耽擱了。”
陳辯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凝重,眉宇間隱約可見一絲憂慮。
元寶藏緩緩點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艷羨。在元寶藏眼中能隨軍征伐高句麗,絕對是莫大的榮耀了。
煌煌天師一至,高句麗必定望風而降。
依楊廣的性格,不說加官進爵,隨征將領的賞賜也肯定少不了多少。
“陳郎將今后但有吩咐,還請直說,只要元某做得到的,元某定當在所不辭。”元寶藏突然雙手抱拳,鄭重其事地躬身行禮,語氣誠懇。
陳辯聽到這話,眉頭一挑,目光微動,緩緩點頭。
他并未立即客套推辭,而是深深看了元寶藏一眼。
片刻后,陳辯方才開口道:“陳某,還真有一事,想請元兄幫忙。”陳辯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元寶藏明顯一怔,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他沒想到陳辯會如此直截了當,但轉念一想,陳辯這樣的坦率反而讓他放心了些。
“陳兄,請講。”元寶藏趕忙道。
“陳某想借一個人。”陳辯的目光緩緩移向站在一旁的魏徵。
魏徵嘴角含笑,從容地撫了撫衣袖,顯然對這個發展早有預料。
“這……”元寶藏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話到嘴邊突然頓住。
他看到魏徵淡定的神情和陳辯期待的目光,頓時明白了什么。
元寶藏苦笑著搖了搖頭,大手一揮:“玄成兄不過是在我這做客,還未入我帳下。”
元寶藏轉向魏徵,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無奈:“此事,由玄成兄自行決斷即可。”
元寶藏的聲音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不過元寶藏是有自知之明的,魏徵是他的朋友,他自然不能阻止魏徵的選擇。
元寶藏想清這些,如釋重負般地笑了笑,看著元寶藏。
魏徵整了整衣冠,鄭重地向元寶藏深施一禮:“多謝元兄這段時間的招待了。”
魏徵的動作一絲不茍,眼簾低垂著,掩去了他眼中的復雜情緒。
陳辯凝視著眼前二人,目光深邃。
他微微頷首,思緒卻已飄向遠方。
魏徵這人在隋末時算得上是數易其主。
元寶藏、李密、李淵、竇建德、李建成、李世民。
但魏徵卻有個難得的品性。
就是在誰的帳下,就為誰專心做事。
就像一柄利劍,握在誰手中就為誰斬敵。
不過從經歷來看,魏徵雖六易其主,不過大多是被迫的,并非主動的。
他只是在默默履行臣子該做的事情。
遠處傳來戰馬的嘶鳴,打斷了陳辯的思緒。
他抬眼望去,只見魏徵正從容地整理行裝,動作不疾不徐,已和徐瘦虎、羅士信等人一同上馬。
陳辯忽然覺得,在這亂世之中,似乎像魏徵這般人物反倒活得最為通透。
或許吧。
……
陳辯一行人快馬加鞭,馬蹄踏起滾滾煙塵,沿著官道疾馳回燕郡。
待集結完人馬,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調轉方向,朝著涿郡進發。
一路上,陳辯的眉頭始終緊鎖。
他原以為時間緊迫。
畢竟途經涿郡時,楊廣討伐高句麗的詔書已經頒布。
金漆詔書在城門口熠熠生輝,已經引得不少百姓議論紛紛。
可直到陳辯再次回到涿郡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擔心多余了。
此次征伐高句麗,僅僅戰兵就有一百一十三萬之巨,號稱二百萬。
除此之外,運輸物資的民夫更是無數。
光是這些,楊廣還嫌不夠。
又特意下詔拆毀寺廟,強令僧尼還俗,將這些和尚們也趕上了前線,也充作工役。
這一命令和他幾年前廣建佛寺的措施,又是大大相悖。
這種動員程度,放眼古代,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三十萬精兵就夠了……”陳辯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如潮水般涌動的人海,喃喃自語。
按陳辯的想法,如今大隋國力還算得上強盛。
對付高句麗這種撐死了也就十萬戰兵的國家,完全只需三十萬大軍,再派遣幾員上將。
這絕對是足夠的了。
眼下這百萬大軍所需的糧草輜重,光是想象就讓陳辯頭皮發麻。
要知道三十萬大軍和百萬大軍所耗費的輜重糧草可不是簡單的乘法,而是幾何級數的增長。
這些甚至還不包括對民生的破壞。
想到這里,陳辯就是不住地搖了搖頭。
他覺得楊廣似乎是將此次征遼當做了一個盛大的儀式。
一個在四方蠻夷面前展示實力的表演,而不是一場戰爭。
要不然,楊廣也不至于帶上這么多番邦蠻夷和樂隊。
到了涿郡之后,陳辯更篤定了這個想法。
楊廣將一百多萬大軍分為二十四路大軍,規定好了每一路大軍的行軍路線,又刻意安排了二十四路大軍分進合擊的陣勢。
其實,這些在陳辯眼中都還是正常的,畢竟一百多萬大軍不可能烏泱泱地同時出發。
可讓陳辯覺得離譜的是,楊廣竟將這二十四路軍的進攻路線,堂而皇之地在討賊檄文中公布出來了。
如此一來,高句麗在開戰前就已經獲悉了隋軍的所有部署。
而讓陳辯覺得更可怕的原因是,楊廣規定了每一路大軍出發的時間和距離。
每路大軍出發必須間隔一日,每路軍隊間必須相隔四十里。
按這個時間來算,不包括行軍時間,光是全部大軍、輜重部隊出發,就要花上一個月以上的時間。
而且大軍首尾之間的間隔足足有千里之遙……
他望著正在陸續出發的第五路大軍,忽然想起一個可怕的比喻。
這就像把一條千里長的巨蟒趕進戰場,卻又指望它能靈活作戰。
這又如何指揮得了?
……
城樓下,一隊樂工正在排練凱旋的樂章,悠揚的絲竹聲與戰馬的嘶鳴交織在一起。
此刻的陳辯,似乎已經有一點明白了。
他閉上眼睛,仿佛已經看到了這場“表演”的結局。
即便是兵仙韓信重生,面對這樣一支首尾不能相顧的龐然大物,恐怕也只能望而興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