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抬頭望著去而復(fù)返,幾乎人人帶傷的弟兄們。
他們臉上布滿血污,眼神看起來卻比以往更堅定幾分。
“不是我要回來。”曹旦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齒,“是弟兄們說——”
曹旦話音未落。
他身后上千人就齊聲吼道。“誓死追隨竇大哥!”
這吼聲震得戰(zhàn)場上的血腥氣都為之一蕩,驚起了極遠(yuǎn)處樹梢上棲息的鳥兒。
竇建德突然笑了。
他的一雙眼睛忽地濕潤起來。
他顫抖地喘息著,硬生生拄著長刀站了起來。
他看著還在砍殺張金稱手下未來得及撤退的嘍啰的官軍鐵騎。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釋然,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下來。
他緩緩撕下染血的衣襟纏在傷口上。
布條勒緊血肉的疼痛讓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很快就舒展開來。
所有人都注視著他。
竇建德緩緩舉起卷刃的長刀,用盡全身氣力大喝一聲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竇建德此刻的聲音不算大,可卻清晰地落在眾人的耳朵里。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上千個聲音同時炸響。
如同驚雷一般,響徹云霄,震得遠(yuǎn)處的山林都為之顫抖。
士兵們高舉著兵器,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
此時,那震天的吼聲如滾滾悶雷般在耳邊炸響,張金稱聽到這聲音,臉上的肌肉瞬間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
他的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抹猙獰至極的冷笑,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咬牙切齒地低聲吼道:“竇建德,你給我等著……”
然而,他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從河床西南處陡然傳來張亮沉穩(wěn)的喝令聲:“放!”。
“嗖嗖嗖——”數(shù)十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向最前邊的張金稱等人去。
張金稱耳廓微微一動,常年刀頭舔血養(yǎng)成的本能讓他一下就感知到了這動靜。
他的臉色忽地大變,身子直接趴伏下去,整個人幾乎貼在了馬背上。
只聽“噗噗”幾聲悶響。
只是呼吸間,他身邊親信瞬間就有七八人中箭墜馬。
慘叫聲此起彼伏。
一支流矢擦著張金稱的腰側(cè)劃過,直接帶起一蓬血花。
“啊!”他痛呼一聲,整個人像蝦米一樣蜷縮在馬背上。
劇烈的疼痛讓他的面容都變得扭曲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張金稱死死咬著牙關(guān),捂著傷口。
可鮮血還是一直從指縫中不斷滲出,順著馬腹滴落在河灘上。
“保護(hù)大哥!”張金稱身邊的嘍啰們驚慌失措地叫嚷著,慌亂舉起那些簡陋不堪的木盾。
可他們還未來得及站穩(wěn)身形,便見第二波箭雨如蝗蟲般又一次襲來。
箭矢釘在木盾上的悶響接連不斷,有幾支甚至直接穿透了薄薄的木板。
張金稱強忍著腰間傳來的劇痛,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看著箭矢射來的方向,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命令:“快朝西北走!”
他的聲音因疼痛變得有些顫抖。
說罷,張金稱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夾馬腹。
借著河床地形的掩護(hù),沒入夜色之中。
馬蹄聲漸漸遠(yuǎn)去,只留下河灘上斑駁的血跡和幾具尸體。
……
張亮緩緩收起手中那張長弓,眼神中帶著一絲遺憾,輕輕搖了搖頭,對身旁的士兵說道:“可惜,讓賊首跑了。”
說罷,他微微皺起眉頭,目光望向張金稱逃竄的方向。
那士兵聞言立即挺直了腰板,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望著張金稱逃竄的方向:“那要不要追?”
張亮微微側(cè)頭,目光朝陳辯等人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將視線收回,輕聲說道:“將軍有令,窮寇莫追。”
“況且我們?nèi)松佟!睆埩翢o奈地?fù)u了搖頭,嘆了口氣,有些可惜道。
……
遠(yuǎn)處。
陳辯猛地勒住戰(zhàn)馬。
他抬起右臂,五指張開,身后奔騰的鐵騎立即止住沖鋒之勢,整齊劃一地停駐在原地。
竇建德眼睛微瞇,濃眉下的目光如炬,細(xì)細(xì)打量著突然止步的陳辯等人。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刀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起來。
“陳兄!竇建德的聲音充滿了驚喜。
他趕緊抬起染血的手臂,手腕一轉(zhuǎn),止住了身后準(zhǔn)備決一死戰(zhàn)的手下眾人。
“是陳辯兄弟。”竇建德轉(zhuǎn)頭對著曹旦道,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久違的笑容。
曹旦聞言,緊繃的肩膀終于如釋重負(fù)般放松下來。
他長舒了一口氣,剛剛一直提著的心,此刻才穩(wěn)穩(wěn)地落回了原處。
陳辯微微一笑,對著徐瘦虎和羅士信二人招了招手。
二人立即會意,策馬來到他身側(cè)。
騎著戰(zhàn)馬,陳辯緩緩行到了竇建德等人身前。
“竇兄,好久不見。”陳辯翻身下馬,臉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竇建德放開曹旦攙扶著他的手,強撐著上前三步,走到陳辯面前,深深作了個揖。
竇建德的腰彎得很低。
“陳兄今日救命之恩,竇某沒齒難忘。”竇建德的聲音低沉卻顯得十分誠懇。
陳辯趕忙上前兩步,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竇建德的手臂,將他托起:“竇兄,你我二人相交一場,何須如此客氣。”
“只是不知,你為何與那張金稱起了沖突。”陳辯微微偏頭,有些奇怪地問道。
竇建德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帶著說不出的沉重:“安祖沒了,張金稱殺的。”
他說這話時,喉結(jié)上下滾動,聲音里的悲痛怎么也壓不住。
“我一時氣急,帶著兄弟們報仇,中了埋伏。”竇建德有些自責(zé)地掃過身后眾人。
“我們是自愿給孫大哥報仇的。”
“是啊,是啊!”
“竇大哥,你別自責(zé)。”
……
竇建德身后的手下們紛紛大聲道,聲音此起彼伏。
陳辯點了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竇建德,又緩緩掃過他身后這群漢子。
他大概知道竇建德是如何在未來短短幾年之間就席卷了河北。
不像張金稱,手下人數(shù)雖多,可終歸只是群烏合之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