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霜剛爬上枝頭,陸照臨已在院中習劍,手里握著的,正是昨夜王鐵匠所贈的“青虹”。
他身形微沉,擺開劍樁架勢,青光自那劍鞘中游出。
橫轉騰挪,劍隨身走,沒有大開大合的劍嘯聲,只有細密輕巧的嗖嗖聲,劍影如風,綿綿不絕,殺向那院中的野苘麻。
待二百合的劍樁法練罷,院內狼藉,他收劍回鞘,略作調息,合上雙目,心神下沉。
腦海中央,那幽光古鑒懸立其中:
【能力:八品劍姿】
【進度:800/1000】
【評價:鈍刃磨光,僅得形似】
睜開眼,陸照臨心中念頭翻涌,欣喜中夾雜著半分憂愁。
兩月時光,他過得滿滿當當,未曾懈怠過。
這武館的事務與自己初想的不同,十八般武藝、清風劍法、武館授課、內功練習,又因自己的天資上佳,所以師父所教的東西俱嚴俱細,所謂名師出高徒正是如此。
兩月以來他的武藝與身子倒是說不上有太大的變化,但自己的精神毅力倒是如“脫胎換骨”般。
這日子的安排與他設想的不同,自己沒有太多時間來肝劍,疲憊之際,腦中總能想到曾經在心中所立的誓言,以及那孔泉詭異的變化,自己的內心便再次隱隱不安起來。
所以他對于肝劍則是分秒必爭,將每一分多余的心神都化作古鑒的進度,都化作磨礪劍鋒的動力。
這進度也是來到了八百的大關,若是自己一天不差的練滿樁法,十天!只要十天!他就能再次提升劍姿,再次讓自己煥然一新。
情況固然欣喜,可也帶著半分憂愁,因為每臨提升,自己、來福、古鑒三者之間都會產生不同凡響的變化,或是異象。
所以這次他要尋個無人處,找個好時機再去完成最后的肝劍進度,而憂便憂在此處。
該尋何處?何時又算好時機?他目前還未想好。
視線掃過被劍影摧折得七零八落、卻又頑強挺立的野苘麻,陸照臨眉頭微蹙。
這些雜草,入冬猶綠,生機勃勃顯得反常,簡直成了這冬日小院里的一道奇景
“莫非……你也受到了那夜古鑒光芒的異變?”他蹲下身,捻起一片殘留著劍痕的草葉,指尖傳來冰涼堅韌的觸感,不似尋常雜草。
他暗自嘆了口氣,不再深究,動手將院子收拾干凈,便領著來福向院外走去。
鎮上的晨景依舊熱鬧溫暖。
鄉親們見到他,熱情一如昨日,他所吃的東西一律不用給錢,無論如何他總要掏出些銅錢留下,如今他也算半個有錢人,館內的仆從們有時見了他還要稱句“六少爺”。
世界上哪有無錢人請有錢人吃飯的道理。
幾番推讓下來,他只得“妥協”,付了一半的錢,這半是堅持半是人情的做法,反而是讓大伙眉開眼笑,覺得這娃子懂事又念舊情。
祭掃之前,他還需在鎮中辦一件事,沿著略顯陳舊的東街前行,街景逐漸荒涼冷落,拐過一處斷墻,空氣仿佛都染上了一絲寂寥。
這里是縣里最底層也最被遺忘的角落——乞丐們的棲身地。
大多都是些肢體殘缺、行動不便的老弱殘丐,四肢健全的,大抵都擠去縣城里討生活了。
于是此地便顯得格外寂靜,死氣沉沉,甚至連乞討的力氣都像是被這寒意凍住的。
陸照臨一身華貴裘衣,身姿挺拔,背著劍,還領著一條毛色扎眼的黃犬,在此地顯得異常扎眼。
大部分乞丐望見陸照臨的模樣,角落處的乞丐們反應各異:
有的蜷縮起來,毫不在意;有的眼中閃過微弱的光,臉上帶著些期盼;還有的人下意識往陰影處縮了縮身子,面上帶著恐慌。
他目光掃過,最終落在一個灰白頭發,蓬頭垢面的老乞丐身上,他步履平穩地走過去,在距離對方幾步外停下,抱拳躬身,語氣溫和地問道:
“老人家,打擾了,請問你可知曉,此處一位名叫‘阿全’的小乞丐?”
這乞丐躺在此處正昏昏欲睡,聞聲緩慢抬眼瞧了瞧陸照臨。
“老人家?嘿…這稱呼倒是很久沒被人叫過來,你找的那個小子……是不是斷了一條腿,臉上成天掛著傻笑,在死人堆里都顯得格外鬧騰,讓人瞧著就心煩的小滑頭?”
老乞丐的語氣很不耐煩,但面上卻異常的平靜,陸照臨點頭應道:“正是,勞煩老人家指個路。”
“喏……再往前走些,左拐便到了,現在這會啊,可‘熱鬧’吶。”
“多謝老人家指點。”
陸照臨得到位置,不再多言,抱拳微躬,便轉身帶著來福,大步朝那所指的方向走去。
灰敗墻角下,老乞丐那雙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照臨挺拔離去的背影,待陸照臨徹底沒了影后,他的眼角深處閃過一道精光。
“肩鎖龍淵,腕如鶴脛,意透神華……是天生劍骨無疑!嘿!”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沙啞,臉上紅潤,不顯老態。
“這百年不出世的天生劍骨,在此代江湖中竟冒出了兩個,這下江湖怕是要熱鬧起來咯,算算時間在此地躺了有一千二百七十五天,也該起身走走了,不躺了,老頭子我也躺夠了!”
老乞丐自顧自的說完,猛地打了個夸張的哈欠,他用手叉著后腰,隨意地左右擰了擰僵硬的關節,骨骼發出一連串清脆如爆豆的響聲,再用手揉了揉肚皮。
“那寧江城的‘碧光春’,嘖……”渾濁的老眼中驟然散出光芒,一大口涎水不受控制地從他嘴角處流出。
“饞死老夫也!多久沒體會到那醉死的滋味兒了?”
話音未落,那雙干瘦、布滿泥垢的腿猛地一蹬地面——身影如鬼魅般驟然在原地模糊!下一瞬竟已無聲無息地踏在數丈開外的矮墻之上。
殘影掠過,那枯草般的身影在高低錯落的屋檐上幾個縱躍,腳尖輕點烏黑滑溜的瓦片,姿態說不出的怪異又飄逸,轉瞬間便消融于鎮中。
墻角處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凹坑,和一道泛著油光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