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照臨回到單間小屋,簡單收拾了下行囊,喚出來福,一人一狗又需回家一趟。
大周講究“四時八節”,立冬將至,遵循傳統,陸照臨需回青石鎮一趟,去祭掃原身逝去的父母。
同館內的師兄們一一告別,再尋宋樂時,見他正被一群人圍在武場中央,繪聲繪色地講著自己的事情。
見此陸照臨未去打擾,悄然返回小屋,在黃紙上揮毫留書幾行,壓于桌案的硯臺之下。
隨后踏出武館,走上歸途。
如今他腳力健勁,又有來福在前歡躍引路,不多時,青石鎮熟悉的輪廓便映入眼簾,他步伐走姿依舊像從前那般的大搖大擺。
然而,一踏入鎮口,鎮里的百姓瞧見,迎接他的卻是與往日全然不同的光景。
“快瞧!是阿狗!阿狗回來了!”有人眼尖,高呼出聲。
“阿狗?哪個阿狗?……哎呀!真是阿狗!衣錦還鄉啊!”認出他的人潮瞬間涌動,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衣錦還鄉”?這個略顯俗套的成語,此刻聽來倒也貼切。
陸照臨唇角不自覺的揚起,把前世和原身的年紀相加起來都還未過半百,見到這般情況他的心情自是澎湃的。
轉眼間,他便被熱情的鎮民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張張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龐湊近,目光熱切地在他身上掃視著,七嘴八舌的問候與贊嘆不絕于耳。
其中陳叔與張姐為最,陳叔手里拎著幾條上好的白磷,那魚尾還在撲騰,甚是鮮活,他二話不說就往陸照臨手里強塞,硬要他收下。
張姐更是夸張,手里竟然抬著三層蒸籠,蓋子一掀,濃白滾燙的蒸汽裹挾著濃烈的包子香撲來,里面臥著比以往還要大上一倍的包子,她手腳麻利地往布袋里猛裝,直塞得口袋滾圓才罷休。
二人將身子姿態放的極低,放出話來。
“阿狗你今日必須要把這些收下,不然叔/嬸的心里過意不去,若不收下你陳叔/張嬸現在便跪在地上。”
說罷,二人便要下跪,陸照臨手疾眼快,牢牢托住二人的肩膀。
“陳叔、張姐,使不得!使不得!你們是知曉阿狗為人的,之前的事早已翻篇,阿狗心中從未有過半分芥蒂,你們如此,倒是讓小子惶恐不安。”
陳漁與張瓏對視一眼,眼底的那份愧疚這才放下,同松口氣,連聲道:“哎,好,好…謝謝你阿狗。”
其他鄉親也紛紛上前,拿出自家認為最珍貴的東西:一小袋新磨的芝麻粉、腌得金黃的咸鴨蛋、納得厚實的布鞋墊……雖都是些家常雜貨,可陸照臨實打實的感受到了鎮上大伙的熱情。
可他并未迷失其中,他知道這是因為什么。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丹田微運,清朗的聲音蘊含著內力,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喧鬧:
“諸位鄉親——請聽我一言!”
聲音不高,卻帶有力量,叫人耳朵發麻,瞬間讓周圍鴉雀無聲。
“阿狗是諸位叔伯嬸娘看著長大的,青石鎮也是我的根!樹高千丈,落葉歸根,的道理阿狗是懂的!”
稍頓,他話鋒微轉,帶著坦誠的無奈:“然而,武館有武館的鐵律,擇徒之事,自有其嚴格的規訓,縱使我為親傳弟子,也是無權為任何人破此門規,強開方便,此事,還請諸位鄉親勿要再提,多加體諒!”
人群中,幾道熱切的目光黯淡下來,顯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
陸照臨的話鋒隨即又轉:
“可若往后,誰家若是有什么難事、急事,叫我阿狗知曉,定會竭盡全力的幫上一幫。”
他這番肺腑之言,既說清了界限,又許下了諾言。
聞言此話,大伙臉上的笑容更盛,繼續將手中的禮物送上。
看著身邊堆積不下的東西,陸照臨再次開口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叔伯嬸娘們的厚意,阿狗心領了,只是眼下有事在身,實在不便攜帶,還請各位拿回去。”
見他態度堅決,眾人這才戀戀不舍地散去,口中直直念叨著:“阿狗出息了…出息了…”
陸照臨只提著數條白磷和一布袋的包子,繼續朝著張家小院而去。
行至院門前,抬手輕敲院門。
片刻,“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張海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后。
張叔……”陸照臨剛開口。
“阿狗?!”張海見是陸照臨別提有多高興了,本能地就要張開雙臂抱來,隨即想到什么,立馬停下躊躇不定的站在原地。
他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搓了兩下,臉上的驚喜變成一絲窘迫和遲疑,阿狗的身份、打扮,都提醒著自己,眼前之人已經不同往日了。
可陸照臨哪管這個啊,這回他直接上前把張叔摟到身邊,同他勾肩搭背,像從前一般。
張海的身子微微一震,心中動容,他知道阿狗沒變,自己的擔憂是多余的,無論是匯賢親傳,還是武道天才,阿狗一直是那個阿狗。
“好小子!”張海喉嚨滾動,重重點頭,用力反手也摟住陸照臨的肩膀,“快進來!外頭冷!”
剛被拉進院里,一個紅撲撲的小身影就驚喜地尖叫一聲,猛地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陸照臨的大腿,小臉蛋凍得紅里透亮:“啊!阿狗哥來了!”
孩童的世界很是單純,他不太知道阿狗哥的變化,他只知道阿狗哥前段時間出了事,他也很是擔心,大家都說阿狗哥是壞人,因為小魚和小牙也這般說。
但現在鎮上的人又都說阿狗哥變得厲害,他不懂但是很開心,因為小魚和小牙也這般說啦!
現在他抬頭看阿狗哥長白了很多,長高了很多,站在這,一點事都沒有,他便很是開心。
但緊抱了一會,就被阿狗哥身邊的來福吸引,“哇!來福!來福變得好大只啊!”
小晨歡呼一聲,立刻松開阿狗哥的腿,咯咯笑著追著來福滿院子撒歡去了。
這時,聽到動靜的張姨從屋內里探出頭來,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只是步履間比平時多了些小心翼翼的拘束。
陸照臨把手放在頭上,咧嘴摸頭,靦腆一笑:“張姨好,我又饞張姨的手藝了,好些日子沒吃可饞了。”
這句樸實得不能再樸實的“饞了”,像暖陽瞬間打開了張蘭臉上的所有拘謹。
“你這孩子!等著!”張蘭嗔怪一聲,眼中卻盛滿了笑意和驕傲,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
她利落地轉身鉆進灶房,不多時,院內落滿濃郁的飯香,這久違的味道沖淡了那僅有拘謹,余下只存久別重逢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