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側旁,竹林深處。
關雄之灰發飛揚,雖年邁,仍執劍縱躍,氣勢迫人,他身如游龍,于竹影婆娑間穿梭,長劍破風,寒光流影。
風止,劍收。
倏忽間——
漫天竹葉無聲飄落。
陸照臨定睛細瞧,那飄落的每一片竹葉上,竟生出約銅錢般大小的間隙,赫然是那劍光所至。
這等精妙入微、舉重若輕的控劍能力,與那不知其名的莫測劍招,讓陸照臨的心頭灼熱,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達到這等劍藝。
“臨兒,你善用劍,可看出為師這手劍招蘊藏的奧妙?”關雄之的身影沉厚,帶著考校。
面對此番問答,陸照臨凝神肅立,腦中迅速回憶著方才的劍影:
“回師父,弟子觀您此劍,其意不在力沉,而在靈巧,劍鋒輕靈如微風拂面,卻無形中蘊藏破風殺機,弟子不才,辨不得具體招式,猜想是清風劍法的其招。”
關雄之眼中露出贊許:“不錯!正是清風劍法中的‘扶柳式’。”
他微頓,拂過頷下銀須,話鋒一轉:“然無論是‘疾風式’的迅猛,抑或‘拂柳式’的輕柔,乃至世間萬千精妙劍術,其得以施展的根本,臨兒可知為何物?”
陸照臨眉峰微蹙,陷入沉思。
根本……?
他遲疑片刻,面帶猶豫回答:“稟師父,可是…天資?”
“然也,非也。”只見關雄之輕笑搖頭。
是?但又不是?
這叫陸照臨尤為不解,不知師父是何意。
瞧見陸照臨的模樣,關雄之伸出手指,指向周圍高大挺拔的竹林。
“天資,像是這竹林的土壤與籽粒,它決定著你能種下何樹,也影響著其最初的破土速度與挺拔之姿,但對劍術、劍招來說并不是最為主要的根本。”
而后他又將目光掃向周圍的青竹,“這根本是內力。內力、天資、武學,其三者的關系,可比作這竹子。”
“竹子?”陸照臨更加不解。
關雄之仰觀竹林,青翠竹枝直刺蒼穹。
“內力便是這連綿細雨,或說養分,它是植株源源不斷向上生長、積蓄力量的根本。竹節攀高,筋骨堅韌,全賴此滋養之功,日積月累,點點滴滴,方成其擎天之勢!”
他話語微頓,容自家徒兒思索片刻,復言又道:“而武學…”
關雄之手指輕拈一片完好的竹葉。
“便是那梳枝理葉、修心固本的裁剪功夫。若無精妙技藝,縱有良種沃土,雨露充沛,竹節或是歪斜無力,或是難抵風霜;若裁剪得當,縱使初始貧瘠,亦可后天彌補,養出其蒼翠之姿!”
最后關雄之為其做了個總結:
“空有絕世天資,若不修煉內力,則潛力無法化為實力,終將荒廢。
空有深厚內力,若無高深武學,則力量笨拙低效,難以發揮真正威力。
空有精妙武學,若天資有限,則難以領會其中精髓;若內力淺薄,則威力大打折扣,強用甚至傷及自身。
故此三者,缺一不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方能長出擎天之竹。”
陸照臨若有所思,鄭重頷首:“原來如此,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受益良多,弟子初入館時,便聽聞李師兄所言‘根骨為樹,武道為果’的道理。”
“其理相通。”關雄之目光如炬,看著陸照臨,“然須謹記:身負內力之武者與尋常武夫之間,乃天壤云泥之別!”
“今日,為師便傳授你匯賢武館立身之本的內功心法——《清風訣》!”
關雄之神色莊重,“此訣乃清風劍法、清風拳法的內功根基,習一技,便足以闖于江湖。雖此內功在江湖上算不得頂尖,但與武館的清風武學相結合,卻可生妙用,威力倍增!”
他走到陸照臨面前:“接下去,為師便傳你《清風訣》的吐納之道,此訣不可在鬧市中練習,最適于帶有微風的幽靜之地,這竹林是再適合不過。”
關雄之親自示范,一字一句仔細教導:
“雙腿微屈如坐高凳,足心含空,腳趾微微抓地,腰脊豎直如竹插地,頭頸虛領似懸絲提線,雙掌上下交疊覆于丹田之上……”
“凝神靜氣,意照周身百骸,從頭至足,逐節放松。呼吸悠長,需深、細、勻、緩——吸若春蠶吐絲,綿綿入動;呼似秋葉離枝,飄飄而落!一呼一吸,默數十二,再漸至二十四息,待你能靜坐一炷香時,當可覺丹田氣動,如暖流氤氳。”
陸照臨依言調形凝神,沉心吐納,呼吸漸漸貼近竹林清風。默數二十四息,一輪將盡。
忽的,他丹田之內似有一縷溫煦熱息生起,盤旋不定,竟帶來陣陣痛癢!
見他眉宇緊鎖,面露痛楚,關雄之將手掌輕按在他的肩頭,一縷渾厚而溫和的內力順脈導入,循循引導那初生的紊亂氣息,沉聲道:
“意念緊隨內息流轉,若刺痛難當,便即刻收功。待不適盡消,方可重來,日習三次,不足兩月,便能徹底將丹田的氣感穩固。”
日影西斜,暮色四合。
陸照臨于這般吞吐狀態,竟堅持了近一個時辰,丹田刺痛愈烈,方才依言緩緩收功。
關雄之觀他雖面露痛色,然氣色紅潤,眼神清亮更勝從前,不由撫須而笑,眼中盡是欣慰:
“臨兒這劍骨天資,果然非同凡響!初引內息便遠超常人一倍有余!不過你不可驕傲自滿,切莫急躁,需沉心打磨,根基方穩。”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陸照臨恭敬行禮。
“甚好。”
關雄之,仰頭望去,竟未察覺這天色悄然被黑幕籠罩,他望向眼前的陸照臨道:
“今日便到此,明日再來。這數月,為師定要好好雕琢你這塊璞玉!”
“多謝師父!”
陸照臨聽聞面露喜色,如此苦修正合他此時的心意,他誓要竭盡一切來提升實力,不負那日在心中所立的誓言。
而關雄之的內心同樣如此,他凝視著眼前的少年身影,目光涌動著殷切期盼,不僅是對即將到來的岳山拜館,更是對武館未來那一片光明前程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