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柱見屋里的木板床上擺著的區(qū)區(qū)幾只包袱,連連擺手:“薛兄哪都好,就是總這么客氣。兄弟是個粗人,大哥別嫌棄我粗俗才好。”
薛叢理心道,就是那些所謂的高雅飽學之士殺人不見血,他才落到這個地步的,粗人好啊,粗人直來直去,不會背后捅刀子。
一行人歡歡喜喜地提著東西往賣漁巷走去,剛才在李聞溪與薛銜的強烈反對之下,薛叢理終于歇了把舊恭桶也帶上的念頭。
他們離開時,沒注意到左近的一戶人家的門,在夜色中悄悄拉開了條縫,一雙神情復雜的眼睛向他們張望,直到人走出巷口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臉上毫不掩飾的憤怒,重新變回原來的漠然。
四個人走得很順利,王鐵柱事先跟巡夜的衙役都打好了招呼,因此沒被為難,就到了賣漁巷的新宅門口。
王鐵柱放下東西,他背了最沉的廚具,額頭上毫不見汗,等著薛叢理開門。
進了家后,他將東西放到廚房,又回到院子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再退回到屋門口,仔細打量了這間宅子的位置,臉色微變。
怪不得他看宅子的布局有些眼熟!
可不得了,薛兄賃到兇宅了!
他連忙跑進去,阻止了薛叢理解開包袱的動作:“薛兄且慢!”
“薛兄可知,這宅子以前發(fā)生過兇案?”他一臉嚴肅地問道。如果有牙人敢坑他們官府中人,看他讓不讓這狗東西在淮安混下去!
“自是知道。”薛叢理笑道:“兄弟可知這宅子,我等花費幾何賃到的?”
“月租一百個銅板,第一個月還免費,甚至無需支付押金。”
此等便宜價格,便是死了人又有何懼?他們也是戰(zhàn)亂年代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死了的人,跟一堆腐肉無甚區(qū)別,有何可怕?
至于鬼神之說,更是無稽之談,在他們看來,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王鐵柱見他們知情,再一聽這價格,天大的火氣也消了。
他是土生土長的淮安人,又是混于市井的衙役,自是知曉此等地段宅子租賃的行情,便也幫著收拾了些許東西,又拿出買的爆竹,趁著鼓聲響過后,放了起來。
這動靜很響,驚起了左鄰右舍開門探頭查看,見是那處久無人住的兇宅搬了新人來,又都動作統(tǒng)一地關了門回去,只除了一家。
“薛兄!鐵柱兄弟,你怎么??”姜少問穿著松松垮垮的夾衣,揉著惺忪的睡眼,踱了過來,探頭見里面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恍然上一次在此地見到薛叢理,是他們來租房的。
“哎呀,大哥呀,你可知......”他壓低聲音:“這里面死過人啊,還是橫死,老慘了!”
家門口發(fā)生的事,他自然知道得很詳細,招呼眾人進了堂屋,指著房梁上幾個黑點給他們看:“當年,齊家的兒子被人砍死在家中,那血噴得老高,連房梁上都濺上去了,你看,現(xiàn)在還有呢。這房可住不得,聽人傳,這里鬧鬼!”
“老哥,你想在賣漁巷賃房,咋不先跟我掃聽一二?趁著剛搬進來,快快收拾了換個地方吧!我不瞎說,這里真鬧鬼!”
世人皆有畏神懼鬼之心,然而李聞溪來自后世,又是醫(yī)學生,死亡見得多了,鬼卻從未見到。
“鬼?你叫他出來,讓我問問,當年是誰害了他,咱們給他報仇,抓住兇手不就是了。”
“你個娃兒懂什么!”姜少問聽著李聞溪這副不在意的口吻,有些著急,他跺著腳:“那鬼鬧騰的時候,我可聽見過兩次,哭得可滲人了,絕對不是個良善的。”
可無論他怎么勸說,李聞溪是下定決心不再回貧民窟了,便岔開話題:“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去用些早飯,不然來不及上衙了。”
“你們啊!唉!”見勸不住,姜少問嘆息一聲:“算了,你們以后可別半夜來砸我的門,哭喊遇到鬼了,到時候我是不管的。”
他頓了頓又道:“瞧我,今兒是你們升遷的大好日子,相逢即是有緣,朝食我請了。走,我知道有家包子鋪味道不錯。”
五個人吃飽喝足,先順路送了薛銜回家,叮囑幾句莫出門亂跑的話,然后一行人便直接去了縣衙。
臨分別之際,薛叢理盛情邀請:“兩位賢弟,晚上我做東,來寒舍替我暖宅如何?”兩人答應下來,各自去忙了。
中午薛叢理沒在縣衙用餐:“咱家廚房還未收拾好,銜兒中午沒飯吃,我便隨便買點,給他送去,正好還有時間,把原來屋子鑰匙歸還了去。”
他還勸李聞溪不用跟著,在縣衙吃了午飯,給家里省點糧食,李聞溪想想也是:“如若時間充裕,舅父還應先割些羊肉回來,不然等到放衙,恐剩不下什么好肉了。”
放衙后一個時辰就宵禁,市集上擺攤的所剩無幾,請人吃飯,總不能沒有幾道能撐門面的大菜。
薛叢理滿口答應便走了,直到午歇時辰將過,他才氣喘吁吁地回來,還拎著個菜籃子,里面擺了塊看著不錯的羊腿肉、五條鮮魚,并幾樣新鮮時蔬。
姜少問最愛吃羊,一看便眉開眼笑地湊了上來:“喲,這羊腿不錯,晚上可得好好喝兩盅,我家還有壇五年的花雕,溫一溫,配羊肉最香!”
“還有這鯽魚,雖個頭不大,煲湯吃最鮮,如若再配上點片得薄薄的羊肉片,在下雪時吃上一頓,真是給個神仙都不換!”
“魚羊鮮,老祖宗早就告訴我們什么食材搭配最好。”姜少問開始侃侃而談。
這一下午便在談論美食中度過,他于工作上懈怠,于吃上卻是行家,隨便一碟小涼菜,都能說出些與眾不同的吃法,直勾得李聞溪流了半天哈喇子。
中午縣廨雖供餐,但是沒啥油水,堅持到申末就餓了,配合上聽得見吃不著的各色美食,五臟廟自然開始造反,一聲比一聲更大地發(fā)起抗議,就連薛叢理的肚子,都跟著叫了幾聲,真是痛并快樂著。
以后等她有錢了,必是要將這世間美食都吃上一遍才好,李聞溪暗暗想著,好不容易熬到放衙,王鐵柱提著幾只河蟹迎了過來。
美食當前,還廢什么話,趕緊回家做飯去,今兒必得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