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監,公主殿下來信。”
營帳外,一名親兵高聲通報,聲音在這略顯嘈雜的營帳外顯得格外清晰。
張令徽正與麾下眾將商議著剿滅匪患后的諸多事宜,聽到這話,手中端著的茶杯猛地一頓,動作僵在半空,整個人一怔。
他微微瞇起雙眼,思緒瞬間飄遠,細細算來,自己與耶律暮云確實已許久未曾相見。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耶律暮云的模樣,若是她此刻見到自己已手握二萬余兵馬,那向來清冷的臉上,不知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想到這里,張令徽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爬上臉龐。
掃平天下,萬邦來朝,這本就是他曾經許下的壯志豪言。
可如今,不過是剿滅區區三千匪患,自己竟也這般洋洋自得起來,若是耶律暮云知曉,怕是又要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一番了吧?
這般想著,張令徽輕輕搖了搖頭,斂去笑意,神色恢復如常,攤開手掌,語氣沉穩地說道:“把信給我!”
“是!都監!”耶律合魯原本就站在營帳一側,聞言急忙快步上前,腳步匆匆卻不失穩重。
他雙手將書信高高捧起,恭恭敬敬地遞到張令徽面前。
張令徽伸出手,接過信件。
只一眼,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他的心便猛地一顫,無需辨認,他便知曉,這定是耶律暮云的手筆。
此次是飛鴿傳書,信封與信紙連為一體,被卷成了細細的一團,外面嚴嚴實實地封著蠟印,唯有信紙外側,端端正正地寫著“張令徽親啟”幾個大字,那字跡娟秀中透著幾分灑脫,一如耶律暮云本人的性子。
張令徽轉身,從身旁親衛手中取過火捻子,動作熟練地點燃。
火苗跳動,映照著他冷峻的臉龐,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陰影。
他將火捻子湊近蠟封,火焰舔舐著那堅硬的蠟塊,不過片刻,蠟封便緩緩融化。
張令徽輕輕吹滅火苗,隨手將火捻子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低頭細看。
營帳內,眾將們正聊得熱火朝天,并未過多關注張令徽手中的信件。
平日里,燕京來信,十有八九都是太平公主耶律暮云所寫。
張令徽與耶律暮云之間的糾葛,眾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也早已見怪不怪。
此刻,他們依舊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話題從霧龍山的地形,哪里適合藏兵、哪里適合布陣,聊到攻打劉里忙時發生的趣事。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話題又轉到了此次解救出的上百名婦女身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著哪個女子姿色出眾,哪一位曾是某某大戶人家的夫人,言語間夾雜著陣陣哄笑,營帳內一片熱鬧景象。
然而,劉仲卻敏銳地第一個察覺到了異樣。
他不經意間抬眼,正好瞥見張令徽的神情異樣,原本沉穩有力的手,此刻竟也在微微顫抖著,手中的信紙隨著那顫抖輕輕晃動。
他眼中張令徽何等人物,昔日面對如狼似虎的金兵,依舊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
即便對上南朝十幾萬精銳大軍壓境之時,都未曾有過絲毫慌亂。
如今這是怎么了?
劉仲心中“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難不成燕京發生了什么驚天大事?
他暗自皺緊眉頭,原本滔滔不絕的話語戛然而止,停止了與眾將的討論,舉目直直地看向張令徽,目光中滿是擔憂與疑惑。
眾人很快也察覺到了營帳內氣氛的不對勁,原本熱烈的討論聲漸漸低落,紛紛挺直身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匯聚到了張令徽身上。
一時間,營帳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張令徽微微顫抖的呼吸聲清晰可辨。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張令徽終于將這封并不長的信看完。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營帳內的每一個人,嘴唇微微開合,卻什么話也沒說出口。
緊接著,他又緩緩低下頭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見狀,眾人更是心急如焚。
劉仲本就最早跟隨張令徽,當下沒有那么多顧忌,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問道:“都監,燕京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聲音在這寂靜的營帳內回蕩,就連他自己都未曾感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張令徽依舊沒有答話,只是伸出雙指,輕輕夾著信紙,遞向劉仲。
那動作遲緩而沉重,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劉仲見狀,急忙上前幾步,雙手接過信紙。等他從頭到尾將信看完,整個人也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滾圓,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究竟是封什么信,怎么誰看完都這般失魂落魄?
眾將們心中愈發好奇,紛紛圍到劉仲身邊,七嘴八舌地問道:“劉兄,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聲音中滿是焦急。
劉仲這才回過神來,他咧了咧嘴,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顯得極為怪異。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信遞給身旁的將領。
恰在此時,史成面帶笑意,大步踏入營帳內。
他身著一身嶄新衣著,身姿挺拔,聲音洪亮地朗聲道:“都監,諸位將軍,此番我常勝軍大勝而歸,末將未能參與此戰,實乃憾事。”
“今日略備薄酒,還望大家快快入席,一同慶賀這場勝利!”
作為易州守將,此次剿匪行動他未能參戰,心中一直憋著一股勁,想著趁張令徽等將領在易州修整之際,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讓眾人感受到他的誠意。
然而,話落之后,營帳內眾人卻神情各異。
史成心中一陣疑惑,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宗政手中的信箋上。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從宗政手中接過信箋,目光落在信的內容上。
“陛下病重......金兵南下......啊,難道陛下要去了......”易州守將史成的聲音顫抖著,帶著震驚與惶恐。
手中的信箋仿佛突然變得有千斤重,不受控制地飄落,緩緩墜落在地。
而他整個人也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