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蒼穹像是一個漏斗,連接在土元素位面和水元素位面的交界處,泥漿鋪天灌下。
風絮村地處山谷,最怕的就是暴雨積水,更遑論現在的泥漿雨。
本來碰到這樣的天災,帝國會立刻展開救援。
但現在,大部分軍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與十三選帝侯的安保。
一時間人手不足,行動難免遲緩。
山洪一直在小規模爆發,特蘭德正帶人撤離田里勞作的老人。
之后他又近距離勘探半山道,判斷是否會有更大規模的泥石流出現。
情況不容樂觀。
這次的天災是聞所未聞的。
有種邪神入侵的既視感。
特蘭德沾染一身泥漿回到教堂,筋疲力盡。
村里已經不剩多少年輕人了,人手不足。
面對災難,大部分事務是他一個人在超負荷處理。
“特蘭德村長,情況怎么樣?”
李察給他遞來面包和熱湯,隱約感覺這位半精靈村官并沒有修行任何職業,而是純粹文職。
分明聽說半精靈的底子都很好,下限高上限也不差。
“半山坡的旱柳根須極深,擋住了泥漿落石,但也撐不了多久。若這場糟糕的泥漿雨還不停,大半個村子可能都會被淹沒?!?
“對外的通訊全部中斷了,外面的人無法收到及時信息,可能會誤判低估風絮村的災情。”
“我現在也……束手無策了。”
這種級別的災難,已經不是普通人能抵御。
風沙教堂在村落最高處,特蘭德站在門口俯瞰整個風絮村,心情沉重。
老祖母膝蓋披著一張毯子,坐在點滿燭火的祭臺旁,見慣了大風大浪,并不心急:
“特蘭德,要相信帝國,救援會來。”
“可我們畢竟不信仰月神?!碧靥m德心中泛起懷疑。
帝國礙于社會輿情和老祖母的年紀,一直不好對風絮村執行強制皈依手段。
今日這場災難,他們真的不會順水推舟,一了百了,趁機覆滅風絮村么?
回想自己經歷,特蘭德不信任帝國。
白日天空漆黑如墨,狂風與炸雷震顫耳膜,是末世一般的景象。
……
首都氣象站,氣象大法師們被“疑似通敵邪神,對帝國使用氣象武器”的罪名被皇家禁衛全數控制。
幾個牧師和幻術系法師魚貫而入,對他們進行粗暴拷問。
最后無奈發現這竟又是一次烏龍行為,皇家禁衛深深嘆息:
“肺霧。”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急著追責審判也沒意義。
目前還沒收到泥漿雨造成重大人員傷亡的匯報。
頂多是皇帝和選帝侯們怒火滔天,還有補救機會。
“給你們半天時間,允許請動更高戰力中止這場災難,若還不成,全部發配到異域戰場。這是最后的仁慈?!?
“一定一定,一定完成。”氣象大法師們點頭如搗蒜。
但等皇家禁衛走后,他們卻都如喪考妣,發愁的盯著氣象觀測法陣。
“這可咋辦,風沙和暴雨徹底交融,核心區域已經產生巨大能量源,誰有手段擊潰?”
“站長,我有一計……”
“滾,現在都是你害的。頂不住了,回魔法學院搖人吧,至少需要一個殺傷能力極強的六環法師,并解除魔網對她的壓制。誰有那個面子?”
“站長,我有面子。”
“不是讓你閉嘴……唉,你說吧?!?
“我在學院的導師,薇薇女士最近晉升帝國魔女,獲得塑能學派傳奇法杖,現在肯定正手癢難耐,渴望打架?!?
“那她不答應怎么辦?”
“學生犯事,導師臉上也無光,應該會答應吧?”
“好,我最后再給你一個機會,去寫請柬?!?
……
夜晚,特蘭德坐在教堂臺階前,面色陰沉的盯著天空。
整座山都在咯吱作響,幾株新生的山地旱柳被山洪壓垮,滾落到山下沖垮部分房屋。
大部分村民被疏散到教堂。
老人和幼童聚教堂偏殿,一片寂靜,連哭喊也沒有。
大規模山洪雖還未來,但特蘭德已經做好了重建村子的心理準備。
只是所有村民都明白,風絮村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和人力進行災后建設了。
也沒有必要再建設了。
畢竟年輕人都已經離開,新建的房屋無人居住就毫無意義。
只要老祖母還在就好。
老祖母還在,那風絮村就永遠不會消亡。
“老祖母,為什么村民都不愿意靠近你呢?”
祭壇旁,李察剛給村民送了飯,感到奇怪。
老祖母因為衰老而懼寒,披上厚實絨毯,疲憊道:
“因為我太老太老了,壽命所剩無幾。”
“那些孩子,那些同樣衰老的孩子太眷戀我,不想讓自己的暮氣影響我?!?
“所有人受到的教育是,精靈壽命遠長于人類,精靈將送別一代一代人類。”
“但在風絮村,卻是我隨時可能死在他們前頭,他們很恐懼?!?
“你們今日能陪著我,倒是給我解乏。”
屋外砸落的泥漿雨沒有任何減緩趨勢,甚至教堂前都漸漸堆積一層厚厚淤泥。
特蘭德才休息一會兒,又帶著村里最后幾個青壯年扛著沙袋堆在門口,防止泥水灌入。
尼德會一些泥漿硬化的零環法術,跑過去幫忙。
“這場雨,會停嗎?”老祖母渾濁的雙眸已經無法倒映教堂外的世界,只存特蘭德的背影。
她感覺自己有些撐不住了。
“相信……帝國……”海爾文剝了一個橘子給老祖母,并不擔憂。
面對災難,德拉貢攥著拳,堅定道:“帝國是最偉大的帝國,我家村里也遭過災,南疆軍團當天到?!?
“我當然相信帝國,但我擔心特蘭德……”老祖母擔憂的看向那個奮戰在最前線的孩子。
地穴蛛的毒素還在老祖母體內肆虐,而本該昨日到的銀月衛隊又被堵在路上。
衰老脆弱的身軀已經無法承受任何外來打擊,僅剩一口余氣。
特蘭德因為過往求學的痛苦經歷,回到家鄉后變得太依戀自己,甚至到了癲狂的程度。
若自己現在合眼,那這場雨或許會印刻在他的靈魂,化作連綿無期的永恒濕潤。
他能承受這一打擊嗎?
還是說,繼續一意孤行。
天邊又閃過刺目極光。
起初村民們認為這是又一次雷鳴。
但隨后而至的硫磺亮色與爆燃聲撕破漆黑蒼穹,像深淵降臨凡世。
雨停了。
一切會好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