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蟒紋暗繡隨寒風浮動，晏無岐最恨旁人插手他事，前世蘇家被誅九族的罪名里，“僭越”二字寫得最大。

蘇承宗突然抹著淚湊過來：“你大哥說得對！那豎子敢冷落我兒，爹這就去請圣上評理。”

“父親！”蘇燼歡急得去捂蘇承宗的嘴，腕間翡翠鐲撞在他玉冠上。

這鐲子還是及笄時蘇君衍所贈，此刻映著他眼底的寒芒，倒像條吐信的碧蛇。

蘇燼歡干咳一聲，正色道：“爹爹、大哥莫要錯怪王爺，圣上前日才派王爺巡視河道，原說要月底才歸的……”

話音未落，門外忽傳來佩劍叩擊玉階的脆響，三長兩短，正是廣陵王府親衛的暗號。

蘇燼歡后背瞬間沁出冷汗。原書中晏無岐屠蘇家滿門時，親衛列陣的腳步聲也是這般節奏。

“王爺到——”

唱名聲驚得蘇承宗打了個哭嗝。

蘇燼歡轉身剎那，正對上晏無岐微翹的唇角。

那抹笑她再熟悉不過，昨夜這瘋子用劍尖挑開她衣帶時，也是這般神情。

她的呼吸不由一滯。

“呀！”蘇燼歡故作驚喜地掩住朱唇，指尖微微發顫，“王爺怎么突然回來了？”

她望著逆光而來的男子，后背已滲出冷汗。

晏無岐眉骨生得極高，此刻被燭火映出半面陰影，倒像話本子里走出來的玉面修羅。

十余名官員如潮水般向兩側退開，晏無岐在丈余外站定。

他慢條斯理撫平袖口褶皺，目光掠過蘇家父子鐵青的臉，最終落在蘇燼歡刻意堆笑的臉上：“若再晚半刻，怕是要收到王妃的休書了。”

蘇燼歡耳尖倏地燒起來。

這話聽著似嗔似怒，偏他語氣比檐下冰棱還冷三分。

她余光瞥見父親攥緊的拳頭，忙撲過去拽住晏無岐的胳膊：“王爺說笑呢！”

蔥白指尖隔著錦緞都能覺出他緊繃的肌肉，“我心里裝著誰，王爺難道不知道？”

晏無岐垂眸看著緊貼胸膛的少女。

石榴紅廣袖滑落半截，露出凝脂般的小臂，海棠香混著藥草味鉆入鼻腔。

他右手剛要抬起，忽聽得蘇君衍冷笑：“裝模作樣！既說巡視河道，怎的又突然出現在京城？”

這話如冷水入油鍋，滿堂賓客倒抽涼氣。

蘇燼歡感覺掌下臂膀驟然僵硬，急得踩了繡鞋就要開口，卻見晏無岐忽然反手扣住她手腕。

力道不重，卻教她動彈不得。

“王妃對本王的情意……”他拇指緩緩摩挲她腕間紅痣，激得蘇燼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自是刻骨銘心。”

這話說得繾綣，眼底卻凝著寒霜。

蘇燼歡后頸發涼，索性將計就計撲進他懷里。

云鬢上金步搖撞在他胸前玉扣上，叮鈴作響：“王爺聽聽！爹爹大哥這般誤會，您還不快解釋清楚？”

她仰起臉時，眼眶已逼出淚光，“若真要離了王爺，我寧可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晏無岐瞳孔微縮。懷中人哭得梨花帶雨，指尖卻偷偷在他后背畫圈——這是那夜書房密談時約定的暗號。

他忽然松了力道，任由蘇燼歡拽著轉向蘇侯爺：“岳丈大人若不信，不妨問問巡防營李統領。”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甲胄碰撞聲。

虬髯武將大步入內，抱拳道：“稟侯爺，王爺確是申時持陛下手諭入的城。”

說著掏出明黃絹帛，“為防河道貪墨案走漏風聲，這才秘而不宣。”

蘇燼歡趁眾人查看圣旨，踮腳湊近晏無岐耳畔：“軍餉三日后就到隴西。”

熱氣拂過他耳垂，“我答應王爺的事一定做到，還請王爺也配合我一下。”話未說完，忽覺腰間一緊。

晏無岐虛虛攬著她轉向蘇侯爺，面上帶笑，掌心卻隔著衣料傳來灼人溫度。

“是本王來遲了。”他微微躬身，“還請岳丈見諒。”

蘇侯爺盯著圣旨上鮮紅璽印，半晌重重哼了一聲。

蘇燼歡忙扯他衣袖：“爹爹——”尾音拖得又軟又長，像幼時討要糖人那般。

老侯爺神色稍霽，終是擺手道：“擺宴。”

月上柳梢時，前廳已推杯換盞。

蘇燼歡執壺給父親斟酒，余光瞥見晏無岐坐在西側首位。

五六個老臣圍著他說話，他執盞的手穩如磐石，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

“小妹。”蘇君衍突然扯她袖角，“你跟哥說實話。”他壓低聲音，“晏無岐那廝當真沒欺負你？”

蘇燼歡正要答話，忽見二哥蘇昀沖過來，拽著蘇君衍就往廊下走。

蘇君衍素來溫潤的臉上此刻陰云密布，蘇昀比比劃劃說著什么，突然指向晏無岐方向。

蘇燼歡看不懂，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

暮色初臨，檐角銅鈴在寒風中叮當作響。

蘇燼歡倚著朱漆廊柱，看前院賓客往來作揖，廣袖下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墜。

古人這勞什子的虛禮，她至今仍不大習慣。

“小妹！”蘇昀從月洞門鉆出來，玄色錦袍沾著幾片梅瓣，“父親說大嫂帶著女眷都在后頭賞梅，我送你過去。”

說著將油紙包塞進她手心，里頭酥皮點心還冒著熱氣。

穿過垂花門，眼前豁然開朗。

漢白玉砌的鯉魚池騰著裊裊水霧，太湖石堆疊的假山間銀瀑飛濺，九曲回廊上懸著的琉璃燈映得紅梅似火。

饒是見慣現代奢華的蘇燼歡也不禁咋舌——難怪二哥總念叨廣陵王府清苦。

行至暗香浮動的涼亭，蘇昀突然拽她入座。

少年郎君神秘兮兮湊近：“你與晏無岐那事兒...可順利？”

蘇燼歡心頭猛跳，茶盞險些脫手。

莫非，原主與這二哥還有啥子密謀？

“莫不是那歡情散沒派上用場？”蘇昀見她怔愣，急得折扇敲在石桌上啪啪響，“上月我托人從南疆捎的可是極品，連大象都能藥迷糊。”

“二哥！”蘇燼歡耳尖通紅地截住話頭。

難怪原主記憶里總有藥香縈繞，敢情這具身子早把迷情的下作手段使了個遍。

蘇昀卻會錯了意，拍著胸脯道：“別惱，明日我便去尋西域的合歡香！晏無岐那廝眼盲心瞎，放著天仙似的妹妹不愛，定是有什么隱疾才是！”

話音未落，梅林深處傳來枯枝斷裂聲。

蘇燼歡后背瞬間沁出冷汗——上回說晏無岐的壞話被當場撞見的教訓，猶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