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燼歡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繡鞋悄悄往后挪了半步：“能為王爺分憂，是妾身的福分?！笔[白指尖揪住如霜衣袖，“不打擾王爺處理公務了，再見。”

話未說完，便拽著侍女往門外退，鵝黃披帛掃落案頭鎮紙也顧不得撿。

跨過門檻時險些踩到裙角，發間步搖纏上湘妃竹簾穗子，生生扯落兩顆米粒大的南珠。

晏無岐俯身拾起滾落腳邊的珍珠，指腹摩挲過溫潤表面。屏風后傳來極輕的嘆息，他抬眼望去，正對上黎岳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覺得本王苛待她？”

侍衛單膝跪地抱拳：“屬下不敢?！?

晏無岐負手立在門廊下，目光沉沉地鎖著自家王妃蘇燼歡與她的貼身侍女沈如霜主仆二人倉皇遠去的背影，眸色漸深。

從前只道她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未曾想竟藏了如此深沉的心機，隱忍到今日才堪堪露出狐貍尾巴。

正思忖間，卻見那蘇燼歡在鶴子門旁猛地頓住了腳步。

緊接著，她竟做賊般半蹲下身子，伸出一雙白生生的手，對著守門的那只灰麻色狼犬就是一通“狂摸”。

那原本齜牙咧嘴、兇相畢露的狼犬，腦袋剛被她的掌心覆上，竟立時乖順下來，吐著舌頭，一副討好的模樣。

蘇燼歡意猶未盡地揉搓了幾下，作勢要起身離開，那畜生竟不依，倏地站起，兩只前爪合攏，活脫脫擺出了個討好的姿勢！

晏無岐眼神微轉，涼涼地瞥向旁邊極力縮小存在感、恨不能把頭埋進地里的侍衛黎岳：“這就是你口中那桀驁不馴的狼王？”

黎岳喉頭一哽：“王爺請息怒……”

晏無岐收回目光，語氣不容置疑：“你即刻去查，蘇燼歡籌運的那批糧食現在到了何處。加派人手，給本王死死盯住，務必確保一粒不少地安全抵達薊州?！?

這女人此番處心積慮的討好，倒真是……正合他意。

幾乎同時，蘇燼歡腦海里響起了清晰的提示音：

【叮！晏無岐好感值+1%，現晏無岐對宿主好感值為-90%?！?

【恭喜宿主任務完成，獲得三個月壽命獎勵！請宿主再接再厲，早日達成‘長命百歲’成就！】

蘇燼歡聽到這聲音，雙眼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下意識地就扭頭望向晏無岐的方向。

疏落的竹影斑駁地灑落在他挺拔清冷的身軀上。男人孑然獨立，唇角緊抿的線條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剛才那點好感……真是他給的？

回程路上，蘇燼歡腳步輕快，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調的小曲兒。

剛走到自家院門口，她腳步一頓。只見門前赫然立著一群身著青紅兩色官服的宦官，陣仗不小。

為首的那位公公約莫五十上下年紀，面龐圓潤，一見蘇燼歡，臉上立刻堆起夸張又熱絡的笑容，快步上前：“哎喲，王妃娘娘，您可算回來了！奴才等您多時了！”

蘇燼歡心頭一緊。這公公明顯是從宮里來的，而且瞧這熟稔勁兒，似乎認得“原主”？

可她壓根不認識?。?

萬幸的是，蘇燼歡沒開口，那公公也不見怪，反而愈發客氣地躬身道：“王妃娘娘，奴才是奉旨來給您傳話的。您大婚前是長寧公主殿下的伴讀，如今婚期已過三月，按規矩，您該回宮進學聽講了。”

蘇燼歡大驚失色。

媽的，穿書了都逃不過讀書的命？！

更要命的是，這個朝代的文字她基本是睜眼瞎，這要是進了宮，在公主伴讀堆里，豈不是分分鐘露餡？原主那點文化水平……

蘇燼歡光是想想，面上就控制不住地顯露出慌亂。

“王妃娘娘莫急，”那贏公公瞧見她臉色，心下了然，想起這位王妃過往的“赫赫戰績”，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趕緊把皇帝特意交代的話補上，“皇上他老人家特意吩咐奴才轉告您：您入宮進學，旁的不必多想，只管吃好喝好便是。學問嘛……能懂多少是多少，無妨的。您明日一早，只需準時到宮學點卯就成。”

贏公公這么一說，蘇燼歡猛地記起來了。

皇帝為了彰顯恩寵，籠絡臣心，確實會挑選一些重臣子女入宮給皇子公主做伴讀。

她爹蘇承宗作為天子身邊最得勢的寵臣，她這個女兒自然早早地就被塞進了長寧公主的伴讀隊伍里。

至于原主在宮學里的“輝煌”表現……那文化水平，恐怕還真沒自己這個穿越來的半文盲高！

懸著的心瞬間落回了肚子里。蘇燼歡立刻示意身邊的沈如霜抓了一把沉甸甸的金瓜子塞給贏公公，面上恢復了鎮定：“有勞公公跑這一趟。煩請回稟皇上，臣妾明日必定準時入宮，不敢耽誤?！?

蘇燼歡心中豁然開朗：進了宮，她只需要當一個……稍微機靈點、不那么顯眼的文盲就好了！

這任務，簡單！

……

天邊尚未泛起魚肚白，閬華苑已亮如白晝，丫鬟們端著銅盆錦帕魚貫而入。

如霜立在雕花拔步床前，輕聲喚了約半柱香時辰。

起初錦帳里還能傳出含糊的“嗯”聲，到后來只見團花錦被裹成個蠶蛹，任她怎么喚都不動彈了。

“主子再不起，怕要誤了進宮的時辰。”如霜捏著被角的手緊了緊，望著被窩里隆起的一團，眼底泛起憐惜。

這寒冬臘月的，偏生陛下非要王妃修完女學課業。

她咬了咬牙，將暖爐往床沿推近些：“王爺已在府門外候著，說要與您同乘進宮?！?

被窩猛地掀開，蘇燼歡頂著亂蓬蓬的烏發坐直身子：“當真？”

如霜忙捧來織金繡襖：“千真萬確，定是昨兒主子采買賑糧的善舉打動了王爺?！?

蘇燼歡胡亂套著繡鞋，心下卻犯嘀咕——那書里殺人如麻的大反派晏無岐，怎會突然轉了性子？

待她踩著積雪奔至朱漆大門前，哪里見得到人影？唯有個灰衣小廝縮著脖子回稟：“王爺說有急務，先行一步了?！?

蘇燼歡盯著空蕩蕩的街巷，指節捏得發白。如霜捧著食盒追來勸慰：“許是真有要事，主子且用些棗泥糕墊墊肚子。”

車轱轆碾過青石板，如霜絮絮叨叨地往書箱里塞狐裘。

蘇燼歡倚著軟墊，余光瞥見車簾外“廣陵王府”的匾額，唇角勾起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