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時，青溪村已經蘇醒了。

葉蓁蓁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帶著山花香氣的微風立刻涌入小屋。遠處，青溪像一條銀色的緞帶，蜿蜒穿過翠綠的山谷。溪邊幾個婦人正在浣衣，木杵敲打衣物的聲響和著說笑聲，在清澈的空氣中傳得老遠。

“蓁蓁！“窗外傳來熟悉的呼喚。林月兒挎著竹籃站在籬笆外，發梢還沾著晨露，“去摘山莓嗎？昨夜那場雨肯定催熟了不少。“

葉蓁蓁麻利地綰起長發，抓起門邊的藤籃就往外跑。經過灶臺時，她順手捏了塊昨晚剩下的蕎麥餅，被正在熬粥的祖母笑著拍了下手背：“饞貓，給月兒也帶一塊。“

五月的陽光透過薄霧，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兩個姑娘赤腳跑過溪上的木橋，冰涼的溪水偶爾濺上腳踝，惹得她們咯咯直笑。岸邊，老漁夫張伯正收著昨夜下的網，網上掛著的銀魚活蹦亂跳。

“張伯，今天收成不錯呀！“林月兒彎腰看著魚簍。

老人笑得露出僅剩的三顆牙：“夠燉鍋鮮湯了。晌午來我家，給你們留兩碗。“

過了橋便是上山的小路。雨后的泥土松軟濕潤，散發著特有的芬芳。野草莓藏在灌木叢中，像一顆顆紅寶石綴在綠葉間。葉蓁蓁撥開帶露的枝葉，專挑那些飽滿得快要脹破的果實摘。熟透的莓果輕輕一碰就落入掌心，指尖立刻染上玫紅色的汁液。

“聽說鎮上前天來了戲班子。“林月兒突然說，眼睛亮晶晶的，“演《白蛇傳》呢。“

葉蓁蓁把一顆特別大的山莓塞進好友嘴里：“你想去看？“

“嗯！“林月兒被酸得瞇起眼，卻還是含糊不清地堅持道：“我娘說等我滿十六歲就帶我去...哎喲！“

她突然踩到濕滑的青苔，整個人向后仰去。葉蓁蓁趕忙去拉，結果兩人一起摔進了灌木叢。等她們狼狽地爬起來，發現彼此的頭發上都粘滿了草葉和花瓣，活像兩個山精野怪。對視一眼后，兩人笑得直不起腰。

日頭漸高時，她們的籃子已經裝滿了山莓、野芹和幾朵剛開的山茶花。回村的路上，她們遇到了正在采藥的游方道士。那是個面容清癯的中年人，背著個打滿補丁的布囊，見到她們客氣地作了個揖。

“道長是新來的？“林月兒好奇地問。

“云游至此，見貴村風水甚佳，想暫住幾日。“道士的聲音像砂紙般粗糲，眼神卻異常清亮。他特別多看了葉蓁蓁兩眼，欲言又止。

葉蓁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拉著林月兒快步離開了。走遠后，林月兒悄聲道：“我娘說這些游方道士多半是騙子...“

“噓，人家聽得見。“葉蓁蓁回頭看了眼，發現道士還站在原地望著她們，山風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像面即將揚起的旗。

村口那棵千年古樹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巨大的蔭涼。幾個孩童在樹下玩石子游戲，見她們來了，立刻圍上來討山莓吃。葉蓁蓁給每人分了幾顆，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還額外得了朵山茶花，高興得直轉圈。

“蓁蓁姐最好了！“小女孩把花別在耳后，蹦蹦跳跳地跑回家去了。

葉蓁蓁笑著目送她離開，突然注意到古樹下方的泥土有新翻動的痕跡。她蹲下身，發現幾片異常翠綠的落葉半埋在土里，葉脈中似有微光流動。

“看什么呢？“林月兒湊過來。

“沒什么。“葉蓁蓁下意識地拈起一片葉子藏進袖中。指尖接觸葉片的剎那，一種奇特的溫潤感順著指尖蔓延——這葉子不像植物，倒像是握住了上等的和田玉，帶著生命般的體溫。更奇怪的是，當她悄悄用指甲輕刮葉面時，葉脈竟泛起一絲金線，轉瞬即逝。

午飯是在林月兒家吃的。林嬸做了拿手的酸筍燉魚，配著新蒸的藜麥飯，兩個姑娘吃得頭都不抬。林叔從鎮上帶回一包芝麻糖，她們一人分了兩塊，剩下的林嬸小心收進陶罐里，說要留著待客。

“聽說老李家的大閨女要說親了。“林嬸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男方是鎮上糧行的少東家。“

林月兒做了個鬼臉：“李姐姐哭了好幾天呢，說那人滿臉麻子。“

“模樣能當飯吃？“林叔敲了下女兒的腦袋，“那家光水田就有二十畝...“

葉蓁蓁聽著這熟悉的嘮叨，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就是她生活了十六年的青溪村——熱鬧、樸實，帶著煙火氣的溫暖。父母早逝后，是村里人輪流接濟，她和祖母才能安穩度日。雖然清貧，但每一日都踏踏實實地美好。

午后，她幫祖母晾完藥材，坐在屋檐下繡帕子。祖母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她就接了些繡活貼補家用。正繡著并蒂蓮的花蕊，忽聽村東頭傳來一陣嘈雜。起初她沒在意，直到那嘈雜變成尖叫，才放下針線跑了出去。

老李家院子外圍滿了人，氣氛凝重得反常。葉蓁蓁擠過人群，看到地上蓋著白布的輪廓時，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第七個了。“王村長掀開白布一角，露出死者青灰色的臉。那是早上還笑瞇瞇給她們魚湯喝的張伯，現在他脖子上赫然是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綠色。

人群倒吸一口冷氣。葉蓁蓁突然注意到，張伯僵直的手指間夾著片翠綠的樹葉——和她袖中那片一模一樣。

“和前面六個一樣。“王村長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石頭，“傷口帶毒，血被吸干了。“

林月兒不知何時擠到了葉蓁蓁身邊，冰涼的手指緊緊抓住她的手腕：“蓁蓁，你說真的是...妖怪嗎？“

葉蓁蓁還沒回答，一陣山風突然刮過，掀起了蓋尸布的一角。她清楚地看到，張伯的嘴角詭異地向上翹著，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人愉悅的東西。而更可怕的是，他大張的嘴里塞滿了那種發光的樹葉。

“都散了吧。“王村長重重地嘆了口氣，“今晚巡邏隊增加到二十人，每家每戶都要出壯丁。“

人群不情愿地散開，竊竊私語聲像無數只小蟲在耳邊爬。葉蓁蓁被林月兒拉著往回走，路過村口古樹時，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

古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高大，枝葉摩挲發出沙沙響動。恍惚間，她似乎聽到樹在低語：

“時候到了...“

在葉蓁蓁轉身欲走時，頭頂枝條突然無風自動。一片邊緣泛著金光的翠葉飄然落下，如同被精準指引般落入她掌心。

與先前那片溫潤如玉的葉子不同，這片落葉接觸皮膚的瞬間，葉蓁蓁感到一陣電流般的戰栗從掌心直竄脊椎。葉脈中流淌的不再是若隱若現的金線，而是蛛網般的金色紋路，在她注視下組成一個古老的符文。最令人不安的是，當她想甩開這片葉子時，葉片卻像生了根般黏在掌心，直到符文完全滲入皮膚才枯萎脫落，符文在葉蓁蓁掌中形成了一個金葉的印記。

遠處，最后一縷夕陽被群山吞沒。黑夜降臨前的青溪村，家家戶戶都早早閉緊了門窗。只有村口那棵古樹，在漸濃的夜色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