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皓來了，就沒有石琛發號施令的機會了。

石琛很明白這一點，轉向姜皓道：“明府覺得如何？”

同時他又放低聲音，道：“他們是匪，我等是官，官匪從來不共戴天，見了，就是示弱。再說，宋捕頭在他們手里，硬了，怕他們對宋捕頭不利，軟了，又是滅自家威風，不如不見。”

姜皓笑道：“不見，豈非更顯得我們沒有底氣？既然宋磊在他們手中，更要好好打聽一下。”

說著，他對那名傳信士兵道：“你將他帶來見我。”

那名派下的土匪身著細棉長衫，腳上是一雙烏黑軟布鞋，長得膀大腰粗，脖頸處是密密麻麻的紋身，絡腮胡子繞了一圈，顯得粗獷狂野。

他被帶到一棵樹下，見到姜皓和石琛在正中坐著，也不行禮，大大咧咧地道：“你們誰是頭兒？”

姜皓微微點頭：“我們的人在你們手里？”

那土匪道：“不錯，尤其是有個姓宋的，聒噪得很，飯也不吃，盡在那里瞎嚷嚷，吵得兄弟們睡不好覺。我們大王說，他知道你們是封丘的官兵，他要這幾人也無用。

再說，如今是大亂之際，各顧各的，大王也不想隨便起兵戈。要是你們識相，滿足大王的條件，人好端端地給你們送過來。要是不識相……”

他停頓了一會兒，帶著漫不經心的口吻道：“也送過來，不過是活的還是死的就不好說了。”

他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周邊的士兵，好幾個人跨出幾步，指著他怒罵道：“你敢動宋捕頭一根指頭試試看？”

“等封丘盡派駐軍，就是你們的死期到了！”

一時間，群情激憤，要不是石琛攔著，好些捕快出身的都激動得要沖上去揍那名土匪一頓了。

眼看場面亂成一鍋粥，那名土匪也不懼，只是站著，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姜皓。

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名年輕人才是這里面的主子。

無論自己如何挑釁，如何激怒，他始終云淡風輕，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沒有波瀾，仿佛只是看一樣死物。

他坐在那里，姿勢輕松平常，但卻沒來由地給人一種壓迫感，讓人心里發毛。

他們心里還是忌憚官軍的，封丘射死孫孝哲的事情早已傳到了他們這里，也知道封丘弩箭的厲害。

雖然從石山那里搶來了一撥人，但日子還短，沒有完全服帖，不能拿出來用，只能靠以前的老班底兩三百人。

而兩三百人要想正面對抗封丘的這五六百人，毫無勝算。

兄弟幾個幾經商議，想出來唯一穩妥的法子，便是用激將法，刺激對方冒險上山，利用蜈蚣嶺的峻險，打上一仗，滅掉他們一半以上。

自此，封丘對他們有所顧忌，再加上還要對付叛軍，就不會有空來管他們。

如此，再慢慢從流民中搶人，不斷擴大地盤，發展勢力，直到成為地方一霸，便再也不害怕官軍了。

然而，沒想到的是，一開始便出師不利，姜皓根本不受挑撥，而且看起來威望很高，光憑他輕輕咳嗽一聲，就沒有士兵再敢造次，他對部隊的管束力也很強。

姜皓看向他，不緊不慢地道：“人在你們那里就好。你也不是普通的匪徒，大小是個頭目，說得上話。”

那名土匪心中一凜：他怎么知道的？

姜皓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嘲諷似的挑了挑眉。

這還需要看嗎？

就憑這身衣服，差不多的中等富戶都不一定能穿上，更不要說打家劫舍浪跡草野的土匪了。

姜皓也懶得解釋，繼續道：“你們能不能贏我們，自己心里有數。我只問你一句，你們什么時候放人回來？

若是全須全尾地把人放回來，我可以從輕發落你們殺害官兵之罪。若你們能在對抗叛軍中再立軍功，我也可以向朝廷稟報，功過相抵。至于封妻蔭子，那就看你們日后的表現了。”

那名土匪一愣，剛才明明是他在利用人質威脅姜皓，怎么姜皓卻充耳不聞，反過來威脅自己？

要不是他震懾于姜皓的氣度，他多半會以為姜皓是個傻子。

他見姜皓只帶了十幾個人過來，卻敢這般說，不禁留了個心眼，莫非對方另有大軍埋伏，只是故意布疑兵之計？

想及此處，他開口道：“你們既然這么不識抬舉，那就沒什么好談的了。我先回去，等你們有誠意了再說。”

他的口風已經軟和了許多，不再威脅要殺害人質，也沒有徹底堵死談判的路。

見姜皓先聲奪人，石琛暗地里松了一口氣。

只要宋磊沒有性命危險，那他們就還有時間慢慢籌謀。

正想著要怎么跟姜皓進言，就聽得姜皓淡淡地道：“你是不是沒聽清楚我說的？我讓你現在就下決定。”

石琛急得擠眉弄眼，拼命跟姜皓使眼色，讓他別咄咄逼人，把后路都堵死了。

無奈姜皓根本不看他，只是盯著那名土匪不放。

那名土匪被他盯得心里發毛，但這么荒謬的條件又哪里可能答應？

一怒之下，他叫道：“我等怎么可能同意這么離譜的條件？我們好心好意過來和談，你們倒好，準備趕盡殺絕，既然如此，兩邊兵戎相見就是了！”

石琛趕緊打圓場：“不不不，我們明府不是這個意思……”

話還沒說完，就被姜皓打斷了：“你覺得你還能回去嗎？”

石琛嚇了一大跳，看向姜皓。

土匪怒道：“怎么？你還敢把老子綁起來不成？”

姜皓冷聲道：“當然不是。”

他轉頭看向周圍的士兵：“把他給我拉出去砍了。”

全場呆若木雞，士兵們一時間都沒太聽明白，沒有一個敢動的。

石琛顫抖著聲音道：“明府……明府……兩軍相爭，不斬來使啊……”

姜皓還是沒有看他：“我斬的就是來使。再說他算什么軍？官匪之間，不講這套規矩。來人！”

姜皓這么一喊，士兵們動了，真的上去將那土匪按倒在地。

那土匪盡管長得牛高馬大，但被幾名士兵扭住手腳，任憑他如何掙扎，也掙脫不了束縛。

急得他臉紅脖子粗地喊道：“你敢？大王一旦知道，你們的人頃刻就會受刑，到時候皮開肉綻，生不如死。”

石琛忙道：“明府，他說得對，那些土匪兇殘成性，不講規矩，是真做得出來的。”

姜皓依舊不為所動：“拉出去砍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命令，總算讓士兵們知道他們的代縣令不是在開玩笑。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多日以來憋屈的一口惡氣總算可以出了，所以士兵們開心雀躍地將那土匪拉了出去。

石琛嚇得臉色發白，趕緊道：“明府，你三思啊，宋捕頭可還在山上啊，就算要嚇唬，未免也太嚴重了些。”

姜皓這才臉色和緩地道：“不，我沒開玩笑。我知道他不會同意我提出的條件，所以我也存了殺他的心。至于宋磊，不要緊，山上起碼要到明日才會知道消息，而今晚我們就能結束戰斗。”

今晚？結束戰斗？

石琛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明府，山上共布有四道防御工事，每一道都是占據天險之利，巨石阻路，長草迷眼。雖然說晚上他們不會派人下來，但晚上瘴氣彌漫，毒蛇出沒，也不具備攻上去的條件。這些屬下都已經摸清了。”

他以為姜皓不夠了解情況，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

姜皓起身，不以為意地道：“你在信中已經說了地形，還畫了一幅圖，有心了。我已基本了解，他們之前就是憑著這座山，數次打退前來圍剿的官軍，又借著亂世，這才茍活至今。這說明，靠正面硬攻不可取，就算真能攻下來，我們也會傷亡慘重。”

他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了一聲悠長的慘叫聲。

石琛臉色一變，知道那土匪是真的被斬首了，姜皓直接將局勢做成了死局。

“屬下也知，正面硬攻不可取。

可除了正面還有可能上山，其他地方都是懸崖峭壁，光是攀爬上去就已經費時費力，遑論還要攻打了。”

石琛繼續努力勸說，他甚至覺得有些恐懼，莫非姜皓已經準備犧牲宋磊，也要跟土匪硬剛？

看著石琛滿頭大汗的樣子，姜皓忍不住“嗤”的一笑，道：“我跟你交個底吧——我之所以晚來幾日，就是為了打造一件秘密武器。有了它，我就有充分的信心滅掉這窩土匪，而且還不損傷一兵一卒。”

還能有這等好事？

不用費一個人就能打贏這場無數官軍都沒打贏的仗？

石琛忙道：“什么秘密武器？”

姜皓擼起右手的袖子，只見在他的右手腕往上兩指的地方，綁縛著一個奇怪的裝置。

它的底層是皮革，皮革上縫著一個精鐵打造的底板，底板上并排擺列著三根中空的圓棍，中空的洞口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見。

石琛指著這奇怪的裝置道：“這……這是什么武器？”

姜皓撫摸著它道：“我一早就已經叫城中的鐵匠鋪按照我的圖紙打造了，原本還想精雕細琢一下的。可后來收到你的求救信，我只好讓他們快馬加鞭，連夜給我趕制了出來。雖然有些粗糙，但也派得上用場。”

說到最后，他總算說出了答案：“這是袖箭。”

袖箭之名，石琛也聽過，有些暗殺者會采用這種暗器來殺戮目標對象，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物件。

石琛忍不住道：“袖箭如何就能打贏？這東西只能近距離瞄準發射，還需要自身功夫了得，趁人不備，以快制靜。屬下愚鈍，還請明府明示。”

言下之意，姜皓既不會多少功夫，也沒有輕盈的身法，山上土匪那么多人，如何能用這一支小小的袖箭就能扭轉戰局？

姜皓懶得跟他說那么多，道：“你只看著就是了。”

他刻意忽略了石琛心癢難耐的表情，道：“我略休息一下，半個時辰后，你帶我去蜈蚣嶺后山。”

姜皓很清楚，論專業知識，他不及湛陽深厚；論資源調配，他也不及湛陽權勢。

可他有一點，卻超越了這個天才，那就是實用性。

湛陽太過于注重創造天下絕無僅有的發明，姜皓則更看重它的真正效果。

在這個亂世之中，能超過常規武器打擊范圍打擊能力的，才是真正的神器。

這支袖箭就是他的第一個代表作，而蜈蚣嶺，也會成為這個神器出鞘揚威的首個祭品。

又過了半個時辰，閉眼假寐的姜皓結束了休息，叫上石琛向蜈蚣嶺后山出發。

石琛想多帶幾名士兵，以防萬一。

姜皓阻止了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只帶了三個人，趁夜暗行，繞到了后山。

姜皓抬頭打量著真實的地形，石琛所畫的圖雖然拙劣，但卻忠實地還原了其中凹凸起伏。

蜈蚣嶺的山巔有一處凹陷，土匪就將窩點建在了那凹陷處。

為了防止官軍突襲，土匪在窩點的四周都設了崗哨，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只除了東北角。

原因在于東北方是一處峭壁，高聳而立，成為天然的屏障。

姜皓指著那峭壁道：“這么說來，那一處必然沒有人看守，即便爬上去了，也能神不知鬼不覺是嗎？”

石琛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沒弄明白姜皓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所在，半晌才答道：“那上面極其狹窄，只能容身兩到三人，不可能伏兵在此。”

他以為姜皓瘋狂到想讓大軍從峭壁那里發起進攻，趕緊勸阻。

事實上，不需要他說明，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峭壁頂端地方狹窄，也正因如此，土匪才會不加防備。

畢竟，就算是天下最頂尖的高手，也做不到以兩三人滅數百人。

姜皓定定地看著那截峭壁，道：“我一個人爬上去足矣，不用人跟著。”

石琛目瞪口呆：“啊？明府你到底要做什么？”

以堂堂縣尊之軀，放著五百多人不用，非要自己一個人身涉險地。

他突然覺得，姜皓不是想犧牲宋磊，是想自己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