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七十二路諸侯,袁福通勢力最大,手段最厲害,跟腳也最神秘。
這倒不是懷疑他非老侯爺的親生骨肉,只是其人能在短短二十余年,煉就一支強軍,數載便籠絡百余煉氣士,若說無有跟腳,怕是沒人相信。
今日,侯府卻生出一樁稀罕事,不知從哪兒來了個游方術士,喝了個酩酊大醉,抱著葫蘆,倒在袁府外,撒潑耍賴要酒喝,竟將正門堵住。
府里的雜役、看家護院、乃至親兵,幾乎傾巢出動,愣是沒能將那人挪動一毫一厘,眼瞅著日上三竿,就要誤了侯爺公事,滿府上下急得亂跳。
好歹是諸侯屋宅,府邸方圓近萬丈,數不清多少院落、幾許廂房,自然少不了側門、后門。
不過,下人從偏門出無妨,袁福通卻必須從正門出入,否則侯爺的臉面何存?
如此說來,那方士就顯得愈發礙眼了。
袁福通坐在書房案前,身旁擺了幾座銀絲炭爐,身上穿著狐皮大氅,眉眼威嚴而凌厲,留兩撇胡須,聲音也極其沉穩。
“那位先生還沒起身嗎?”
袁福通手捧書簡,頭也不抬地問道。
“好叫侯爺知曉,那人確實古怪,身子比石頭還沉,刀槍刺他也無用…似是有道行的,要不要請那些個……”
謀士立在堂外,始終弓著身子,眼睛盯著腳尖,不敢亂看。
“我籠絡來的那些煉氣士,多是庸碌之輩,來了也是出糗,還是親自去請吧?!?
袁福通說著,放下書簡,起身系緊大氅,徑往堂外行去,剛出門,一陣冷風吹來,稍稍受寒便咳個不停。
“侯爺…您身子骨…”
謀士誠惶誠恐,連忙上前勸阻。
“欲成大業,怎能惜身?”
袁福通一手撩起大氅,甩開謀士,獨自往外行去。
“不知侯爺究竟有什么謀劃,分明養了那么多煉氣士,卻都放在那座雪峰上,府里一個也不留?”
謀士咬了咬牙,從袖中取出一根黑羽,輕輕拋起,隨風掠走。
……
府邸朱門外,方士一襲白袍,歪歪斜斜倒在門檻上,懷中抱著個朱紅色酒葫蘆,眼眶一圈酡紅,有一口沒一口地狂灌。
若依常理,權貴門前的熱鬧,少不了人圍觀,袁府門前卻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
“積威已久么……”
碧云、亦或者說云笈道人,心中暗暗驚訝,眼皮半睜半閉,朝著門內那些個女傭、丫鬟挑了挑眉毛。
“哎呀…這人真輕佻……”
“你看他眉眼,生的倒是好看……”
“嗯,肌膚比雪還白,要是能摸一把……”
“你比他還輕佻呢,真不知羞!”
門內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倒也有幾分野趣。
奈何云笈也算是見過仙子(指石磯娘娘)、神女(指敖離)的人了,胭脂俗粉,根本入不得眼,單純是想掩蓋身份,故作浪蕩之舉罷了。
門內那些個門僮、仆役見狀,心中氣急,一個個恨不得上去踹那方士幾腳,卻又知曉其人多半身懷異術,沒人敢上前。
“你們都圍在門口,不用做事的嗎?”
袁福通步履緩而穩,聲音并不高亢,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這些個下人聽見那道熟悉聲線,一時噤若寒蟬,也不施禮,便做鳥獸狀驚散,各干各的差事去了。
碧云依舊躺在門前,單手攥葫蘆舉起,張大嘴,倒了老半天,沒倒出一滴酒水。
袁福通走到門前,一眼就看出那醉酒方士的不凡之處。
極北苦寒之地,冰雪刺骨,便是剛開始修行的煉氣士,也要時常運功才能能御寒。
這方士穿了件單薄衣衫,胸膛露了小半,手腕、腳踝經受寒風,卻無半點青紫,要說無有道術,傻子都不信。
“先生來袁某府前,可是遇到什么難處?”
袁福通也不戳破,順手摘下大氅,俯身要披。
碧云抓著葫蘆,翻了個身,靠在門墩上,懶洋洋地抬起頭。
“我葫蘆里的酒快喝完了,聽說侯府闊綽,前來打個秋風。
你府上那些仆看我攔在門外…一次又一次來趕…甚是煩人,早些給我酒水,不我早就走了?!?
碧云醉眼惺忪,衣衫甚是凌亂,身前一大塊更是被酒水浸濕,過了許久,竟沒被寒風凍住。
“這卻是袁某御下不力,驚擾先生,實在失禮…來人…將庫中美酒全搬出來。”
袁福通側過頭,輕聲吩咐。
“唯。”
親兵頷首抱拳,揮了揮手,叫上同僚一起,轉身小跑著往庫房奔去。
不消一刻,侯府正院便擺滿了大大小小種類不一的酒壇,香氣撲鼻。
“如此甚好,這些酒,也夠我喝……”
“何方術士,安敢在侯府前耍威風?”
碧云撐著門墩晃悠悠起身,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扭過頭一看,見一道遁光掠來,須臾現身,卻是個白發黑袍、手持黑幡的老道。
天遁鏡悄瞇瞇一照,嚯,竟是個煉精化氣境界的大高手,那幡里竟有七八道冤魂。
這也合乎情理,闡教門人廖廖,截教出了個聞太師,玄門弟子,傻了才來給袁福通辦事兒。
至于說旁門散仙,都成仙了,一個凡俗公侯也無甚吸引力,快成仙的,忙著煉胸中五氣,也懶得來摻和。
故而,那座雪峰洞府內,半數都是煉精化氣境界,剩下的,九成都是煉氣化神,煉神返虛僅有三位。
“貧道云笈,云…游——方士,未請教……”
碧云攥著葫蘆,身形東倒西歪,腳步也愈發虛浮,往前走了沒幾步,差點撲到地上。
“呵呵,醉鬼一個,侯爺脾氣還是太好了些……”
老道冷笑一聲,攥緊幡桿就要晃動。
袁福通見云笈離了大門,忽然邁步,擠到二人之間的位置,出言講和。
“今日難得瞧見天日,我心中歡喜,欲設小宴…幽玄散人…云笈先生,可否賞臉小酌幾杯?”
袁福通說著,伸手朝二人腕子抓去,動作慢歸慢、力道淺歸淺,但眼神過于真誠,還真將老道抓住了。
“你先等會兒……”
碧云蹙起眉頭,扭身躲開。
袁福通笑意略僵。
“這些酒說好給我了,若是設宴,須從別處取?!?
碧云輕拍葫蘆,那兩百多個酒壇便齊齊開封,內中酒水化作細流,千股百股,倒懸匯聚而來,竟是滴酒不漏。
老道霎時遍體生寒。
袁福通見狀,連忙吩咐下人設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