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不假思索:“我自是泥作的。”
眾人心里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寶玉接著道:“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侯爺身為男子而清爽,真奇了!”
許文若:“你既是泥作的,莫非時時被自身給熏著?”
賈寶玉一愣,若有所思:“圣人云‘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是了,我也是臭的,只是習慣了自己的臭味,故而聞不到。”
許文若也不繼續為難他:
“你習慣了自己的,卻聞不慣他人的,所以在你看來,每個男人都有臭味且各不相同,或許我的臭味比較清爽。”
此言一出,滿堂皆笑,賈母正欲就此引開話題,不料寶玉連連搖頭:
“不是這樣的,侯爺絕無濁臭,是實實在在的清爽。”
許文若眉頭微挑,這樣下去等會兒再不生氣就不禮貌了:“那每個女子的清爽亦有不同?”
賈寶玉細細回想,搖頭道:“清爽是種感覺,每個女子給我的清爽感是相……”
“寶玉!休得胡言,還不快給侯爺道歉!”王夫人急忙出聲將其打斷。
道歉?
賈寶玉只是偶爾犯癡,不是真傻,稍一提醒就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錯,立刻有些慌亂。
賈母見此只能代為賠禮:“這孩子在家里被驕縱慣了,童言無忌,還請侯爺莫要放在心上。”
許文若笑道:“我觀寶玉性行純真,便知他非蠢惡之輩,老太君無需如此。”
賈寶玉見他真的沒有怪罪自個兒,很快又恢復正常。
口中喃喃道:“文若,荀彧字文若,彧,玉——侯爺可有玉否?”
來了!
許文若便故意道:“尋常玉石自是不缺,不過,能被你提及的玉想來是件極為罕見之物。”
賈寶玉果然摘下脖子上的通靈寶玉,呈與他一觀:“就是此物。”
許文若拿來一看:這玉比鵪鶉蛋稍微大些,有五色花紋纏護,摸起來瑩潤如酥。
與雨花石中的纏絲瑪瑙不說十分相像,那也是一模一樣了。
即使并不稀奇,自然界中也萬難存在兩顆紋路顏色都相似的纏絲瑪瑙,魚目混珠之法看來是行不通了。
手指摩挲間,確有一絲清涼之氣傳至體內,而后便再無異樣。
果然不凡!
許文若看了兩眼便將玉還給了他。
已經確定這玉確有神異之處,倒也無需急于一時。
他的底線很靈活,但偷和搶還是過于下作了,非萬不得已不愿為之。
“這纏絲瑪瑙品相不錯,不過,可別再傳什么銜玉而生了。”
賈母收斂了笑意:“這是為何?”
眾人聞言皆是不解,唯元春、黛玉有所思量。
許文若一一列舉:“漢高祖龍蛇盤繞而生,隋文帝降生時紫氣沖庭,唐太宗降生時二龍戲門,宋太祖異香經宿而生……”
王夫人訕笑:“些許戲言而已,應不至于到這種地步。”
賈母搖頭道:“相安無事的時候當然只是戲言,怕就怕今時不同往日啊!”
許文若又道:“太上皇素愛煉丹修道,欲求長生仙法,未必沒有對‘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感興趣的那天。”
賈母徹底坐不住了,同時被今上與太上盯上,賈家豈有幸存之理?
又想到今日寧國府的遭遇:堂堂開國勛貴不過是子奸父妾就被打入詔獄!
若哪天榮國府也得罪了貴人,此事很難不成為自家親手遞上的把柄。
賈府之興盛不過百年,難道就要在她眼前敗落了?
念及此處,再看那曾經視若命根的寶玉,不似祥瑞,反像賈家的催命符。
如今通靈寶玉成了燙手山芋,若真是仙家之物也就罷了,獻給求仙問道的太上皇便是。
問題是這玉品相雖好,卻未有神異之處。腆著臉上去獻寶要是全無作用,沒準兒還要落得個欺君之罪,何苦來哉?
要是獻給圣上,圣上或許會一笑了之,然而,被太上皇那邊得知賈家有仙家之物卻不進獻,又要惹到他。
也就是說無論給誰,都有可能惹到太上皇,而給太上皇又要多惹一個圣上,留在家里還給授人以柄……
區區一塊玉竟讓人進退維谷。
賈家之境遇何至于此?
想著,她不由埋怨了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身子前傾,張口欲言,最終還是靠回椅子上。
哪怕明白了此物是禍非福,她心里依舊很不是滋味。
賈寶玉更是雙膝發軟。
他這輩子所求不過富貴閑人,斷然不信自己有什么龍鳳之姿。
這素來不喜的玩意兒竟平白給他惹些滔天禍事!
當即將其往地上摔去,罵道:
“我早知道這勞什子不是個好東西。”
通靈寶玉從地上彈了幾下,落在屏風后的黛玉腳下。
這回卻無人急著去撿了。
許文若適時安慰道:
“倒也不必如此,我改日入宮告知陛下,說這所謂的寶玉不過普通玉石,賈府之傳言不實,只為討個吉利罷了。”
“此等小事,圣上必不至于追究。”
王夫人面露喜色:“那就多謝侯爺了,寶玉,快把寶玉撿回來!”
賈母立刻駁斥道:“我看你是吃齋吃糊涂了!”
“我今兒個也不追究這塊玉是真是假,便是真的,我們這樣的中等人家怎堪消受這等福分!”
“若是假的,既知遺禍無窮,更當早些脫手,還留在府中作甚!”
邢夫人久未見賈母發火,習慣性心驚肉跳之余不免有些幸災樂禍,此時盡力壓抑著嘴角的弧度。
只是嘉靖侯似有發覺,抬眼過來瞧了她一下,卻也未作表示。
賈寶玉幫腔道:“老祖宗說得對,這勞什子丟了也好,送人也好,總之我們不要了!”
王夫人終是放棄了幻想,寶玉的婚事還可以有其他辦法,不必拘于金玉良緣這一樣。
賈母作出了決定:“便請侯爺代我等將此玉獻于圣上,更與賈家分辯一二。”
許文若:“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寶玉,還不快謝謝侯爺。”
“多謝侯爺相助。”
比起學新聞學的,這種程度的危言聳聽還夠不上日常操作。
但賈寶玉如此真心的感謝他帶走通靈寶玉,終歸讓許文若的良心受到了譴責,盡管不多。
畢竟與坑蒙拐騙、明搶暗偷比起來,已經是圣人所為了。
見他們商量清楚了,抱琴方搶先侍書一步,從黛玉腳邊撿起通靈寶玉,用汗巾子擦了擦上面的浮灰,走出屏風外,落落大方的遞給許文若。
王夫人看女婿愈發順眼,抱琴此舉正合她心意。
若非侯爺點醒,寶玉指不定那天就和隔壁的珍哥兒一樣,前一刻還在喝酒,后一刻就入了詔獄。
而今還生死未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