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剛踏入榮禧堂，便覺氣氛有異。外間雖笑語喧嘩，里間卻隱隱傳來啜泣之聲。
賈蓉見他來了，臉上堆著笑迎上來作揖，卻被他一把拽住袖口。
“里頭怎么回事？”賈璉壓低聲音問道。
賈蓉面露難色，支吾道：“璉二叔還是自個兒進去瞧吧......”
賈璉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往里間去。掀開簾子，只見王熙鳳正伏在賈母膝上痛哭，肩頭一聳一聳的，好不傷心。
王夫人坐在一旁，臉色鐵青；邢夫人則捏著帕子，眼神閃爍。
“老太太......”賈璉剛開口，賈母冷冷抬眼，目光如刀子般剜在他臉上。
“跪下！”賈母厲聲喝道。
賈璉膝蓋一軟，撲通跪倒在地。
王熙鳳聞聲抬頭，一雙杏眼哭得通紅，見了他更是咬牙切齒。
賈母見鳳哥兒如此傷心的模樣，怒火更甚。
“好個忠義男！竟拿自家未婚娘子做人情。”
“下回若再遇著事，又待拿誰來使？難不成要拿你妹子？”
賈璉腦中轟然作響，知道謠言已然傳入家人耳中。
他連連叩首：“老太太明鑒，孫兒冤枉?。 ?
“冤枉？“王夫人冷笑一聲，“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說你為求侯爺相助，將鳳丫頭許了出去。如今滿京城都在笑話我們王家姑娘！”
賈母聞言微微皺眉。
你該先想的，不是滿京城都在笑話王家姑娘，而是滿城都在笑話賈家男兒！
賈璉急中生智，干脆就順著另一條謠言說：“當日事態緊急，若陛下盛怒之下株連賈家，二房有大姑娘留下血脈，大房可就只有我能留個后了?！?
眾人愕然，這是什么道理？
王夫人問：“你將鳳丫頭送到嘉靖侯床上，縱使留了后，與賈家大房有一絲關系？”
賈璉小聲應道：“鳳丫頭好歹是我的未婚妻，生下來的孩子當然是要姓賈，與大房如何無關?！?
王熙鳳聞言銀牙都快咬碎了，在賈母懷里哭出了聲。
賈母一直以來就分外鐘意這個孫媳，怒道：“你這是將鳳丫頭視為何物了？她嫁過來就是正經的賈家媳婦，豈是你能隨意處置的！”
王夫人接嘴：“即便要留后，你大房不還有著一個……”
話未說完，便見老太太一臉寒意的看著她。
王夫人驚覺自己失言，連忙閉嘴，把玩佛珠。
大房確實還有著一個姑娘，若情況緊急，賈家能留個后自然是極好的。
但此案已然落下塵埃，沒有理由在這時候又將原本無關的人牽扯進來。
和她自個兒的女兒相比，王夫人這個娘簡直不像是親生的。
好在賈家眾人對其已經見怪不怪了。
賈璉額頭抵地，跪得甚是標準。
“是我一時情急，未能慮及此節。”
他偷眼瞥向賈母，老太太面色陰沉，顯是動了真怒。
王熙鳳見他這般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終于忍不下去了。
“你這沒良心的！我爹尸骨未寒，你就這般作踐我！我…我不活了…嗚嗚嗚?！?
迎春聽賈璉順著王夫人之言答話，并不否認。
縱然早經忖度得失，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作踐，仍自委屈難禁。
雖不曾哭出聲來，兩行清淚卻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探春忙起身安慰。
又惹哭一個，賈璉頭都大了。
干脆再度將頭擱在地上，擺出一副誠心認錯的模樣。
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只余一大一小的啜泣。
邢夫人適時說道：“畢竟要抄家滅族的大罪，璉兒為保大房香火，一時失了分寸也是在所難免?！?
“這會子事情都過去了，璉兒，還不快給鳳姐兒道歉?！?
賈璉頭也不抬的道：“鳳姑娘，是賈璉慌中出錯，還請海涵則個。”
王熙鳳見往日心心念念要嫁的俊俏郎君，此時連道歉都透著生疏之意。
頓時心如針扎，悲痛萬分，哭聲漸漸止住。
婚事六禮只差重新請期和拜堂，即使出了這檔子事兒，也無悔婚之理。
赦大爺雖然犯了大罪，皇上卻是御筆欽準賈璉之功。
因而，此事也并不能成為合理悔婚的理由。
她是注定要嫁給這個混賬了！
賈母勸道：“璉兒畢竟年輕，也是出于一片孝心才一時糊涂，今已誠心道歉，鳳丫頭饒過他這次可好？”
王家二嫂子也出言相勸。
大家都勸，王熙鳳不管心中作何想法，也只能先點頭原諒。
至此，賈母終于吩咐開席，丫鬟們魚貫而入，端上熱氣騰騰的菜肴。
不多時，眾人又談笑風聲，仿佛方才那場風波從未發生過。
“鳳丫頭，嘗嘗這個?！辟Z母夾了一塊蜜汁火腿放在王熙鳳碗里，眼中滿是憐惜，“你這些日子瘦了不少?！?
王熙鳳強擠出一絲笑容：“謝老太太關心。”
她小口咬著火腿，卻嘗不出任何滋味，只覺得喉嚨發緊，吞咽都困難。
以她素日要強的性子，欲將此事視作從未發生，是斷然不能的。
有此芥蒂，往后嫁過來夫婦之間如何琴瑟和鳴？
王熙鳳心頭分外迷茫。
……
嘉靖侯府這邊得信較榮國府更早。
聽此謠言，三個新人還在憤憤不平，老手已經笑彎了腰。
襲人她們不明白，侯爺的聲譽遭受如此污蔑，她們三個怎么還笑得出來。
甚至侯爺都過來了，還不收斂。
當真是恃寵而驕！
晴雯也不知自個兒為何一點都不擔心。
或許是在侯府安逸久了，自然而然的染上了侯爺身上的那股松弛感。
似乎讓世人駭然的大事，在侯爺面前都不過幾句笑談。
不過，笑歸笑，對此謠言，她們自然是不認同的。
從親身體會來看，侯爺最愛的當然是年輕的俏丫鬟，哪是什么顏色出眾的人妻。
那秦姨娘直到今天都還沒能與侯爺見上一面，而她們三個貼身丫鬟，身心早已是侯爺的形狀了。
俏丫鬟完勝美人妻！
如此，再瞧著那三個新人兒煞有介事的樣兒，心里頭自然便滋生出幾分優越感來。
許文若進來，見她們笑得正歡，一人賞了一個爆栗。
晴雯紅玉金釧這才老實坐好。
許文若坐于主位，見兩邊都是三個俏丫鬟，還是頗為滿意的。
比起早先被迫禁欲的時光，六個丫鬟一起上，至少也能讓他盡六分之一的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