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早些睡吧。”
司棋見迎春仍在燈下做著女紅，出言勸道。
“大老爺沒了，姑娘更要保重身體才是。”
迎春手上一顫。
種種消息接踵而至，她一時間竟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她爹沒了，還是犯的通敵賣國之罪！
世人有五不娶：逆家子、亂家子、世有刑人、世有惡疾、喪婦長子。
她本就是“喪婦長子”而今又多了個“逆家子”的名頭。
但凡重視名聲的富貴之家都會將她排除在外，而后唯有下嫁一途。
她的命真就這么不好？
從小沒了娘，長大后又沒了爹，往后的婚事也沒了指望……
父親死了，大房做主的爺們便成了璉二哥。
迎春平日留意到，璉二哥品行還是比大老爺好的。
但要指望他給自個兒找個靠譜的人家卻不成。
嫡母對她素來冷淡，更指望不了。
莫非，去那嘉靖侯府中做個姨娘，竟真個是目下最好的歸宿不成？
迎春悲從中來，卻未有淚珠滑下。
去了嘉靖侯府，以后的大婦是元春姐姐。
原是姐妹，想來不至于虧待了她。
迎春心亂如麻，她是三春中最大的，議情之事本就離之不遠。
考慮起來也更為鄭重。
司棋看在眼里，面露不忍，她對姑娘的處境自是了解。
往后只怕更加艱難了。
尋常人家的主母說來真比不上如日中天的嘉靖侯府的姨娘。
迎春逆來順受，司棋卻是個膽子大又敢于行動的。
當下便決定自己找個機會將風聲透露給嘉靖侯府。
姑娘沒有主見，她平時都不用潛移默化，只待木已成舟，姑娘自己就能很快接受現實。
總之是為了姑娘好。
“司棋，老太太找。”
主仆二人聽出是鴛鴦的聲音，對視了一眼。
這個時候應該找迎春才對，怎么找司棋？
“來了。”
司棋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才跟著鴛鴦去了。
行至半途，又遇上了黛玉房里的紫鵑。
到了榮禧堂，堂中只剩女眷，爺們兒都散了。
襲人姍姍來遲。
人都到齊了，賈母朝鴛鴦使了個眼色。
鴛鴦道：“老太太叫你們來，是有樁要緊事交代。
侯府那邊缺人手，府里商議著要送幾個伶俐人過去伺候，如前些日子金釧兒她們仨一樣。
你們三個都是姑娘跟前最得力的，模樣品性也拔尖兒……”
紫鵑面露喜色，只覺人生際遇果難預料。
司棋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她剛剛才下定決心幫助姑娘過去當姨娘，結果自己反而先過去了。
她走了，姑娘怎么辦？
只繡橘在，難保不被人欺負了。
襲人則是稍稍裹緊了衣服。
雖然她作為大姑娘的丫鬟，早晚是要過去的。
但早一步和侯爺打交道終究是好的。
萬不能像之前去寶二爺那兒一樣，當晚就染了病，為人不喜。
賈母仔細端詳這三個丫鬟，襲人和紫鵑都是她房里出來的，自是毋庸置疑。
這司棋……
有些過于高大豐壯了，杵在襲人和紫鵑旁格格不入。
身高體長，肩寬背闊，胯比肩膀窄不了幾分，反倒顯得腰沒那么粗。
單看其身形似是比當下賈家的爺們還壯些。
賈母望向邢夫人，“這……侯爺能喜歡？”
邢夫人看來看去，平日里也沒太覺得不妥，今兒個仔細打量，這個丫鬟站在其余兩人身邊竟如此突出？
靈光一閃，訕訕道：“侯爺是個武將，長得也高大威武，司棋這身段尤為難得，或許能比常人更討侯爺喜歡。”
賈母想了想，還真有些道理。
這么高壯的丫鬟確實罕見，男人嘛，都是愛些新奇的。
侯爺用慣了小巧玲瓏的，指不定想嘗嘗司棋這款。
又望向元春，她和侯爺單獨接觸過，對其的喜好更有發言權。
元春考量的方向卻完全不同。
她身為皇帝欽定的大婦，自是不必擔心任何人爭寵。
從那天并不短暫的接觸可以推測，侯爺的威武絕非浪得虛名。
元春自己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不一定經的起侯爺征伐。
司棋這類身段，應是能讓侯爺舒泰。
元春朝賈母點了點頭。
事情自此定了下來，三個丫鬟最后一次回姑娘那兒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就得搬去隔壁嘉靖侯府了。
……
司棋走回迎春房里時，姑娘仍未入睡。
迎春忽然問道：“鴛鴦叫你去所為何事？”
司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如金釧兒她們一樣，讓我去嘉靖侯府。”
迎春吃了一驚，司棋一直以來都是她的貼身丫鬟，送去侯府，是何用意？
是在暗示她早晚要去侯府當姨娘？
司棋接著道：“除我之外，還有襲人和紫鵑。”
襲人是元春姐姐的姑娘，紫鵑是黛玉房里的。
黛玉……
迎春懂了。
先前嘉靖侯得知黛玉染了風寒，特意送了一盒御賜的阿膠，表明了意圖。
這回她的丫鬟和黛玉、元春姐姐的丫鬟一同送入嘉靖侯府。
此間含義已然明了！
事已至此，迎春甚至沒能生起一絲反抗的意圖。
反而非常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思考起嘉靖侯的事情。
黛玉是林府嫡女，即使自小沒了母親，也比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庶女處境好。
竟也一同做了姨娘。
盡管這個想法有些不禮貌，卻是人之常情。
迎春有了黛玉作對比，心里確實好受得多。
司棋念及自個兒走了之后，房里便再無硬氣的人，喚來繡橘細細叮囑。
又好生勸慰了一番迎春，讓她別再事事忍讓。
……
同時，黛玉房里。
知道了才來沒多久的紫鵑又要離去。
黛玉心里想的卻是史湘云。
外祖母那日一早來探完病，史家姑娘當天下午就到了賈家。
此種意味她豈會不知？
賈家那塊所謂的寶玉她自是不稀罕，卻沒成想外祖母如此……
連丫鬟都不舍得給她多配一個嗎？
寄人籬下的酸楚涌上心頭，淚水又奪眶而出。
姑娘竟為了自己的離去而落淚？
紫鵑受寵若驚，回憶起相處這些天的點點滴滴，黛玉確實從未苛待了她。
原本心中還有些喜悅，此時也被離愁別緒沖淡。
雪雁在一旁眼珠子轉來轉去。
紫鵑要去侯府，傳話的機會不就來了嘛！
主仆倆何必太傷感，你們早晚又會見面的。
說不定那時還能繼續做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