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暴雨如傾。

方明在腐臭的稻草堆里猛然睜眼，喉嚨里翻涌著杏仁味的灼痛。柴房漏雨的嘀嗒聲中，他聽見自己這具陌生身體的心跳——緩慢、綿長，像是被人掐住了命脈。

“吱呀——“

生銹的門軸轉(zhuǎn)動聲刺破雨幕，管家王福的燈籠在門縫投下昏黃的光。那人油光滿面的臉上浮著層汗，左手托著個青瓷酒壺，右手袖口露出半截短刀寒芒。

“二少爺，黃泉路上莫怨老奴。“王福蹲下身時，腰間鑰匙串碰出細響。

方明的瞳孔驟然收縮——對方扶壺斟酒的手勢太穩(wěn)了。他在現(xiàn)代審訊過的連環(huán)殺手，喂毒時也是這般拇指緊扣壺頸，食指第二關(guān)節(jié)凸起。這是長期用刀者的習慣，為防手抖。

“咳咳...“他佯裝嗆血，右手悄悄攥住根生銹鐵釘。當冰涼的壺嘴抵上唇畔時，突然暴起撞向?qū)Ψ胶斫Y(jié)！

“呃啊！“王福踉蹌后退，酒液潑在草垛上騰起青煙。方明趁機滾向門邊，卻被橫劈而來的刀光截住去路。短刀擦過耳際的瞬間，他瞥見管家右腕內(nèi)側(cè)的朱砂痣——三日前原身被拖去佛堂時，那只手曾拽斷過他生母留下的玉墜紅繩。

“轟隆！“

驚雷炸響的剎那，方明抄起門邊陶罐砸向燭臺。火舌順著桐油竄上房梁，映出王福扭曲的面容：“尸變了！二少爺尸變了！“

**卯時初，靈堂。**

四十九盞長明燈在穿堂風里明滅不定，檀香混著尸臭直沖鼻端。方明裹著濕透的孝服縮在棺槨后，指尖摩挲著半塊殘玉——這是方才在焦尸指縫摳出的，斷裂處還沾著暗褐血漬。

“我的兒啊——“

凄厲的哭嚎刺破黎明，金絲牡丹裙裾掃過滿地紙錢。繼母王氏撲在棺木上，金鑲玉護甲刮得楠木“咯吱“作響。方明盯著她顫抖的背影，突然想起犯罪心理課上的案例：真正悲痛的人哭泣時，肩胛骨會呈十五度角內(nèi)收，而此刻王氏的肩線平直如尺。

“母親。“他鬼魅般從幔帳后現(xiàn)身，聲音嘶啞如鈍刀磨石，“昨夜佛堂抄經(jīng)，您用的可是松煙墨？“

滿堂嘩然中，王氏霍然轉(zhuǎn)身。方明精準捕捉到她右眼瞼的顫動——這是她幼年患過眼疾的后遺癥，每當要編造謊言時就會發(fā)作。

“明兒...你...“染著蔻丹的指尖剛要觸到他面頰，突然被一把攥住。

“您袖口的墨跡還沒洗凈。“方明舉起她寬大的袖擺，借著天光顯出幾點青灰，“松煙墨遇晨露會泛孔雀藍，而您案頭那方徽墨...“他故意停頓，如愿看到對方喉結(jié)滾動兩次。

“妖孽！“族老龍頭杖頓地，“這是方家嫡子靈堂，容不得...“

“三叔公可識得此物？“方明突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燙傷。扭曲的方氏族徽讓眾人倒吸冷氣——這是原身生母臨終前用火鉗烙下的，皮肉翻卷處還粘著半片焦黑綢布。

趁眾人怔忡，他閃身至棺前。腐尸指縫間的殘玉與手中斷佩嚴絲合扣，拼出半闕《雨霖鈴》。當看到玉佩背面“天圣二年“的鏨刻時，方明突然頭痛欲裂——這是仁宗年號，而原身記憶中的臨安府，本該是南宋疆域！

“嗖！“

破空聲自梁上襲來，方明本能地后仰。三支袖箭釘入棺木，尾羽猶自震顫。二十名黑衣死士自天井躍下，刀光織成密網(wǎng)。

“叮！“

清越的金鐵交鳴聲里，一柄油紙傘旋開血色。傘骨間垂落的銀絲纏住刺客咽喉，執(zhí)傘人月白裙裾翻卷如云。方明在冷梅香里抬頭，正迎上女子垂落的眸光——她眼角朱砂淚痣下，凝著道新月形舊疤。

“公子好手段。“傘沿微抬，露出半張驚世容顏，“但偽造遼文密信...“玉指夾著的羊皮紙簌簌作響，“終究是畫虎類犬。“

方明剛要開口，前院忽然馬蹄聲震。臨安府捕快舉著火把涌入院落，為首之人高舉鎏金令牌：“奉刑部急令，方王氏通敵案即刻查辦！“

混戰(zhàn)中，他的掌心被塞入冰涼之物。垂眸看去，是半枚纏枝蓮玉玨，斷口處還沾著女子唇脂。抬眼時只見白影翩然躍上墻頭，油紙傘在雨中綻開二十四道骨節(jié)。

“醉月舫，林若雪。“

辰時三刻，柴房廢墟。

方明在焦尸懷中摸出把匕首，鯊皮鞘上鏨著古怪紋路。當他用殘玉比對鞘身凹槽時，突然寒毛倒豎——那些看似隨意的劃痕，分明是簡化版的河圖洛書！

暴雨初歇的晨光里，玉佩表面浮起層幽藍。方明這才發(fā)現(xiàn)，玉石內(nèi)部竟嵌著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金線，在特定角度下交織成瞳孔般的漩渦。當他下意識撫過后頸胎記時，那處肌膚突然灼痛如烙——仿佛有什么沉睡千年的東西，正在血脈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