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光焰在黑夜中前行，沿著稀薄血跡往深林中移動。

馬紅俊判斷著墮落魂師的方向，在剎那間化作流星，來到了林中的一個山洞前。

山洞有著人工開鑿的痕跡，但早已風化嚴重，有著上百年的歷史，一座銹跡斑斑的鐵門阻隔了血痕，雜亂的腳印蔓延至鐵門背后。

這也許是一個礦洞？或者只是很久以前村民躲避災害的避難所？馬紅俊無法判斷，墮落魂師們的氣息早已浸染了這整片環境，生靈的苦痛在耳邊哀嚎，他只能判斷這里是墮落魂師盤踞的巢穴。

還有一絲算不得純凈，也算得純粹的氣息，是沒有魂力的普通人，沒有死亡的味道，而且十分鮮活。

還有幸存者。

馬紅俊幾乎要喜極而泣，于鐵門前幻化出身形，抬手就是一道神火，將鐵門徹底融化，快步走了進去。

鄉野村民愚昧無知，一縷光影的形象在萬年前都能將人嚇出毛病，萬年后更加衰落的現在只會有過之無不及，而且既然特意帶到了這里，這個村民應當也是有著其他作用，馬紅俊可以稍微悠閑一點。

神力的層次無法被凡人所觀測，可是神火瞬息將鐵門化作鐵水的高溫無比明顯，被堵在山洞里猶如蒸籠，燙得里面的墮落魂師嗷嗷直叫。

“有三個人，只有三個墮落魂師？”這中氣十足的慘叫與突然加劇粗重的呼吸聲，讓馬紅俊判斷出了墮落魂師的具體人數，手中一縷神火浮現，高溫爆燃將洞穴越發向蒸籠靠近。

“混蛋！”

“是誰！”

“敢打擾我們的好事？！”

見高溫又起，憤怒帶著幾分邪異的咆哮從洞穴中傳出，三個面目猙獰而丑陋的男人拖著一個看不清面貌的少年走了出來。

少年被粗糙的麻布裹住了臉，略帶幾分瘦削的身體此時裸露在外，胸口與雙腿之間穿著明顯精致昂貴的女式衣物，此時被男人們在高溫的地面上拖拽，肌膚因為地面的高溫而發紅開綻，意識明顯已經陷入了昏迷。

這是一個男孩，即使穿著女式的衣物，他也僅僅是被這三個男……男人？給強行套上去的？

這三個，是女人？

馬紅俊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眼下三個墮落魂師有著人類的面貌，五官卻如同鬣狗，身上各處雜亂地生長著毛發，看起來扭曲又怪異，身上散發著一股腐爛與血腥交織的惡臭，劣質衣物的穿著形象與手足動作之間有著男人的氣質，可生命氣息說不了謊，這眼前三人，分明是女人啊。

手中的神火似乎因為這巨大的精神沖擊，霎時間熄滅了，山洞中的溫度也驟然降低。

“嘿嘿……大哥說得不錯，這些來自所謂史萊克的雛兒，只要看見我們手里有人命，就會下不了手呢。”負責拖著少年的女人嘿嘿笑道，粗聲粗氣的，如果仔細聽，還能聽到一點屬于她的本音。

“閉嘴。”站在最前頭被稱為大哥的女人怒喝了一聲，對著馬紅俊露出一個有些諂媚討好的笑容，陰影中的惡意同時也不加掩蓋，“這位‘正義魂師’大人，如你所見，我手里還是有一點人質的，我可以考慮在享用完之后就離開您的視線，并保證我們此后永生永世不再作惡……哎呀？真是失敬了呢。沒想到大人您也是情場老手……”

“那何不，加入我們，一起快活一番呢？”

語句混亂，顛三倒四，連敵我差距都無法合理判斷，意識完全被武魂的惡意吞噬，無法控制地向所見所有人傾瀉。眼前的三名女子，早就不是人了，而是被武魂所操控的傀儡罷了。

也就是武魂殿定義中的，墮落魂師。

“他明明是男人吧，為什么你們要給他換上女人的衣服。”

馬紅俊看著地上形象凄慘的少年，開口詢問道，以神這一上位物種的名義，命令對方開口。

“他們把我們當做男人來使用，只因為我們覺醒了這個武魂，那為什么我們不能把這個男人當做女人來用呢？”

“大哥”理所應當地開口說道，聲音似乎完全變成了男性，即便是馬紅俊光靠聲音都分不清男女，語氣中帶著濃烈的仇恨、另類的暢快與一種食髓知味的滿足，就好像是他很久很久以前的樣子，大概，一萬多年前的樣子。

馬紅俊的手有些顫抖，他還是努力地抬起了如若千鈞的手臂，神火在一瞬間爆發，火舌吞下了三位墮落魂師的身軀，將“大哥”正打算滔滔不絕展開的長篇大論化作灰燼。

“愿你們能安詳的入眠，”

“愿你們不再品嘗人間苦楚，”

“愿你們的所愛，不再與你們相見。”

………………

村莊的廢墟邊上，家畜與村民的尸體在神火肅穆地燃燒中消散，化作灰燼重歸這片大地。

房屋與田地保留著些許，在火光與飛灰的籠罩下顯得安靜又祥和。

馬紅俊站在神火前，平靜地看著眼前一切，而眼中分明掀起了異樣的波瀾，只是無法言說。

少年從地上爬起，經過神力的簡單治療身上傷勢也不再惡化，這才有了蘇醒的可能，懵懂又茫然地看著尸體在神火中灰飛煙滅，然后就看到了站在神火前的馬紅俊，有些踉蹌地靠近過去：

“魂師大人！是……您救了我嗎？”

“這一切都是，您做的嗎？”

“為什么不覺得我是它們的幫兇呢？幫它們毀尸滅跡。”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連我一起都燒了呢？”

“……是我。”馬紅俊的眼中光芒更加晦暗不明，他轉過身來注視著眼前的這位少年，似乎比霍雨浩還要大上幾歲，“尸體太多了，不及時處理的話，直接掩埋恐怕會引發瘟疫。”

“那……她們呢？”少年臉上黯然，不過明顯已經有了心理預期，只是渴望殘存同伴的想法落空了而已，小心翼翼地詢問著那三個女人的事情，語氣中帶著諂媚與討好。

馬紅俊眉頭微微皺起，這樣的語氣他早就已經聽膩了，眼前也不過是剛剛全村消亡的少年，還是耐著心地給出了答案：“它們已經被我殺了，你最好收拾一下村子里的錢財，找個好去處。”

“太好了！”馬紅俊愕然地看著眼前少年突兀地歡呼。

“那三個，那三個女人終于死了！我不用再擔心受怕了！”天真無邪，無比純粹。

“忘恩負義的東西！村子里提供了她們覺醒武魂的錢，沒想到還偷吃村里剛下葬的尸體！”洶涌澎湃，酣暢淋漓。

“還偷偷用村子里的錢去嫖妓！沒想到覺醒了武魂后還從女人變男人了！連我都沒做過！連我都沒有武魂！真是死得好啊！死女人！”極端而偏激的惡意。

不，不是這樣的。

馬紅俊想要拒絕，想要否認少年的惡意，鄉野村民怎么可能有這樣的一面？怎么可以有這樣的一面？

可事實無法拒絕，無法否認，即便無視都無意義，因為事實就是事實，就在他眼前確實地上演著。

似乎是覺得馬紅俊的態度遠比村子里求來魂師更加溫和，少年的聲音中帶著純粹的天真，與他能夠呈現的極致的諂媚，仿佛沒有表露過先前的惡意與言語，又仿佛他的一切行為都不過是正常的：

“魂師大人，”

“你可以幫我覺醒武魂嗎？”

又是武魂。

又是武魂覺醒。

少年分明比霍雨浩要更大，卻沒有武魂覺醒，本該在六歲就進行的武魂覺醒。

馬紅俊已經無法再逃避了。

武魂覺醒，是斗羅人一生中特有的，最關鍵的一次賭博，賭贏了，可以榮華富貴，賭輸了，也有一個武魂保底，也就能認清事實做該做的事情了。

萬年后的現在，斗羅人連賭博的機會都需要去攢，用半生積攢一個機會，然后失敗，自暴自棄自甘墮落的大有人在，就如同那些貧民；而有的人沒有自甘墮落，他們用盡后半生，也要積攢一個為后代賭博的機會，而這樣的賭博，也又往往是失敗。

萬年前，一切祥和，即便有著沖突與欺壓，不過是少數，也能盼著找人為自己做主，萬年后的現在，又能找誰呢？

期盼史萊克為平民做主嗎？期盼一個已經都是貴族與世家的人為平民做主嗎？！

他們連墮落魂師，連邪魂師都監管不好！

那三個女人！那三個女孩！明明只是有著跟他相似的武魂而已！可是沒有老師，沒有人指引，就走到了這樣的下場。

她們，他們，明明只是孩子而已啊，跟小桃一樣的孩子。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能，走到這種地步！？

“是我毀滅了武魂殿。”

“是我害了小桃。”

“是我……害了斗羅大陸上的孩子們。”

“都是我的錯。”

馬紅俊閉上雙眼，身影恢復成一道神識，劃破天際而去。

少年看著突然消失的馬紅俊一驚，雙腿一軟就跌倒在地，一個大活人在眼前瞬間無影無蹤，他連這樣的話本都沒辦法見過，只有村中老人說過老掉牙的海神唐三滅武魂殿的傳說。

他既不知道海神唐三是誰，也不知道武魂殿是什么，他無法理解這一切，只能恐懼地發出嚎哭。

純粹的，干凈的，天真無邪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