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譽在驛站換了第七匹馬時，終于收到謝翀的密信。信箋上只有兩行朱筆小楷：“巳時三刻，城南當鋪”，落款是個歪扭的“煜”字。

暮色中的京城城樓泛著青灰，林譽扯了扯粗布外袍，將藥箱背得更緊些。三年前被滅門時，父親當年就是從這條朱雀大街被押往菜市口。此刻青石板縫隙里的血跡早已被雨水沖刷，可當年的一切都無法釋懷，走在這條路上，林譽的腦海里不斷翻滾著當時的畫面。那時她喬裝打扮躲在人群當中看著母親聲聲泣血的吶喊，心如墜冰窟，腳底發寒，竟也是一個字也發不出聲來，幾年來一入夢便是這悲慘的畫面，常常夜里驚醒坐在床頭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熬到天亮。

街角茶寮幌子上的“謝”字在風中搖晃。當鋪掌柜是個獨眼老者，驗過玉玨后引她進入密室。陸道之倚在虎皮椅上，右肩纏著滲血的紗布，正用銀簽子撥弄炭盆里的灰燼。

“林大夫好手段。”他彈了彈袖口金紋，“在甘州截殺沐王府密使的主意，你倒是十分大膽。”

林譽聞聲抬眼望去，只見虎皮椅子上坐著身材健碩半身赤裸的年輕男子，男子肩上有傷依坐在椅子上，周身氣勢確渾然不減。

“信物帶來了，三王爺在軍中遇刺，是沐王爺的手筆，他們早就和古麗人私通設下埋伏，只等我們上鉤，三王爺當時已受重傷，我拿到信物后就馬不停蹄從邊塞趕回京城。一路上花了120兩銀子，這筆賬你付還是三王爺付？”

聽完林譽的話，陸道之不禁笑道:“我堂堂京城第一首富，不差這點，看你身手不錯，膽識過人，正好我舍妹身邊缺個護衛，與你三千兩，你來做她的護衛，如何？”

林譽思索片刻道：“我這人粗鄙不堪，在軍中常年和一群老爺們打交道，做事不講規矩慣了，怕是擔不起這個差事。”心道我還要報仇，不能太早暴露在人前，不想卷入權貴商賈們的爭斗中，那樣太危險，未等報仇，怕是已被敵人察覺。

“罷了，三王爺此事當你從未知曉，銀兩掌柜會給你，你走后如若察覺到危險，可來這里找掌柜的，他會幫你。”

林譽沒有絲毫猶豫收下銀子就走，這么大的人情她可不想就這么讓三王爺這么簡單還了，日后有的是機會用。

走了許久，林譽走到城西郊外處一破敗不堪的道觀門前站定，上前輕扣生銹的門栓。門兀的被拉開，沖出來一位身著紅裙的嬌俏少女，只見那少女一個箭步上前掛在林譽身上而后跳下來拉著林譽進門。

“你可來了，我就算到你會來，這幾日天天都來這守著你，可把你給等到了，想死我了，你看我想你想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黑眼圈都有了，你得補償我。我最近新還買了個鞭子，漂亮還使得趁手，等會帶你瞧，你先進來。”少女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手還拉著林譽緊緊的不放。

林譽從被少女撲個滿懷后，一顆漂浮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漸漸穩了下來，看著少女一張一合的嘴，她聽不進去她說什么，只覺得身心放松，腦海繃緊的弦兀的斷了。幾年來在軍營里活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滿腔的怨恨，苦楚無處訴說，午夜夢回的驚醒讓她痛苦不已。可現在手心傳來的熱度，被緊緊包裹住的手指，好像又活了過來，讓她有種錯覺，如同幾年前般，她和寶珠在京城里成日招貓逗狗的閑散日子里一樣什么都沒變。似是太久未曾感覺到愛意，林譽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從臉龐滑落。

“怎么哭了？我新買的衣裙被哭臟了，娘要罵我的。行吧，哭吧哭吧，許久不見，總要哭一哭的，不然我都以為你不想我了。”林譽聽聞楊寶珠此話，竟是如嬰孩般哭泣，似是要將幾年來受得委屈一并隨著眼淚流盡。足足哭了半個時辰，哭的昏睡過去。

“玉兒，你又不聽話了，娘說幾遍不要合衣而寢，去沐浴了再休息，一身臭汗幾天沒洗了，臉也臟的，哪里有半點女兒家的樣子。”林譽聽聞驚地抬頭睜眼瞧著床邊的人，不敢相信的喚了一聲：“娘，娘啊！”聲音里帶著哭腔，一邊向前摸索去，可手還未抬起，眼前的人便煙消云散。林譽急上前追去卻一腳踩空。

哭紅的雙眼緩緩睜開，映入眼簾的帷幔讓她清楚的意識到她在城西郊外的道觀里，剛剛不過是夢一場。門外進來一婢女，是楊寶珠身邊的貼身婢女，名叫楊青，身手不凡，做事墨守成規，性格一板一眼，與寶珠性情截然相反，反倒甚得楊寶珠的喜歡，二人相處是雞同鴨講，總鬧得雞飛狗跳。

“林姑娘，你睡醒了，”楊青放下手下活計上前扶起林譽。“我家姑娘讓人熱了你喜歡吃的備著，要先墊墊肚子嘛？”“好”飯菜來了后，飯廳只有碗筷碰撞和林譽狼吞虎咽的聲音。日夜兼程的趕了八天路，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林譽累的夠嗆，風卷殘云過后，桌上只余空碗。這把楊寶珠看的發愣“我滴個乖乖，小玉玉，你鬧饑荒了，楊青你去拿點消食丹給小玉玉，可別吃壞自己。”“好！”

林譽沐浴出來后在道觀一處僻靜的房子里擺弄著供品，只見小小的屋子里一個供臺上擺滿了牌位，林譽站在其中，顯得格外孤寂。“楊青，收拾一下準備一套男裝，三日后我們要去芳羽樓，我要馬遠卿的人頭來償還我母親的命。”“林姑娘，太冒險了，大理寺少卿常在芳羽樓頂樓，頂樓都是他的人，一旦有異常就會被發現。”“別擔心，我三月前買通芳羽樓大掌柜的兒子，大掌柜這幾日在六周運貨，回不來京城，他兒子是個見錢眼開的蠢貨。”

林譽抿了口茶繼續道“馬遠卿在芳羽樓有一相好，名碧云，據她而言馬遠卿在吸食寒石散。”吸食后的人通常會精神錯亂，行為舉止異常亢奮，馬遠卿還會打砸下人，那碧云只能生生挨下，他的下人此時都不會進去。

“我會易容冒充小廝進去送酒借機下毒。此毒三日后才會發作，他本就吸食寒石散，此毒發作癥狀與吸食寒石散過量毒發一樣，查不到我們頭上，更不會留下痕跡，屆時你在附近放風，避免出現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