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白飛升那日，三界都在等他的劫雷。

暮春的雪覆滿青要山，三十六峰琴修立在冰晶凝成的弦橋上，看著那個白衣散發的男子獨坐絕壁。他膝頭橫著焦尾琴，琴尾烙著三道天火紋——那是上個月焚毀藥王谷時，丹圣臨死前用本命真火烙下的詛咒。

“陸師兄，現在認罪還能入洗髓池......“掌門師妹的傳音被山風割碎。她發髻間的鶴翎簪微微發顫，那是他三百年前從北冥帶回來的定情信物。

雪粒打在琴弦上，奏出《謁金門》的起調。陸昭白想起七百年前初入山門時，師尊讓他選本命法器。同輩都奔向劍冢丹爐，唯有他摸著經閣角落里積灰的桐木琴說：“此音可通幽冥。“

此刻他的神識掃過丹田，那株本該青翠的道基古樹，根系正纏繞著無數血色因果線。藥王谷三百童子的生魂在樹根處哀嚎，每聲哭喊都讓枝頭將綻的渡劫花萎靡一分。

子時三刻，劫云未至。

觀劫臺上傳來騷動。陸昭白忽然輕笑，指尖劃過琴弦，七十二根冰蠶絲同時崩斷。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他竟徒手剖開丹田，扯出道基樹上最粗壯的那根因果線——線頭系在千里之外皇陵地宮，那里躺著沉睡三百年的前朝長公主。

“原來情劫應在此處。“他蘸著心頭血在斷弦上書寫婚書，“李漱玉，你借我的帝王骨修仙，我卻要用你的鳳命渡劫。“

第二道劫雷劈下時，枯骨懷中的焦尾琴突然發出裂帛之音。陸昭白的意識懸浮在碎骨之間，發現每根肋骨都刻著《幽明譜》的殘章——這是三百年前他剖取李漱玉帝王骨時，在她心口看到的禁曲。

“原來你早就把詛咒刻在我道基里了。“骨節相撞發出冷笑，下頜骨墜入云海前，他用僅剩的指骨勾住琴身龍齦。弒仙陣的罡風刮過脊椎，帶起一串血玉鈴鐺的聲響，那是李漱玉棺槨上的鎮魂鈴。

劫云忽然劇烈翻涌，第三道雷竟凝成青銅編鐘形態。陸昭白的頭骨在聲波中炸開裂縫，卻窺見鐘體內部密密麻麻的銘文——全是當年被他奪過靈根的天驕姓名。當鐘槌即將落下時，地底傳來龍吟，整座青要山的雪瞬間蒸發。

“陸昭白，你欠的債該還了。“

山體裂開深淵，九條玄鐵鎖鏈拽出血玉棺槨。棺蓋移開的剎那，陸昭白空洞的眼眶里燃起幽藍魂火。他看到李漱玉的尸身浸泡在赤泉中，心口插著半截焦尾琴的雁足，那是他飛升前夜親手折斷的定情信物。

青要山三十六峰同時崩塌，琴修們腳下的冰弦橋化作毒蛟。掌門師妹的鶴翎簪爆出青光，竟化作初代祖師的渡劫羽衣披在身上：“好師兄，你果真把最后一道因果線引出來了。“

陸昭白忽然明白，所謂弒仙陣不過是個餌。三百年前師尊讓他接近李漱玉，本就是要用前朝鳳命滋養青要山的龍脈。那些被他奪運的天驕，魂魄早被煉成鎖龍釘，將真正的應劫者鎮壓在皇陵之下。

“你們想要她的涅槃骨？“頸骨在罡風中搖晃，魂火卻愈發明亮，“不如先聽聽《九泉引》。“

指骨突然插入琴腹，扯出三根血弦。這是用東海鮫人筋、西域火鼠須和南疆情蠱絲擰成的禁忌之弦，音起時，千里外皇陵地宮的青銅槨轟然炸裂。李漱玉的尸身睜開雙眼，瞳孔里映出陸昭白白骨彈琴的身影。

第四道劫雷終于落下，卻是劈向青要山主峰。掌門師妹的羽衣在雷光中化作灰燼，露出心口猙獰的劍傷——那分明是陸昭白獨創的《斷腸劍意》。

“你以為我為何要修音律？“白骨在雷暴中重組，血肉沿著琴弦飛速生長，“當年你在我酒中下蠱，逼我手刃藥王谷三百童子時，可聽過他們哭喊的韻律？“

焦尾琴突然長出肉膜，將陸昭白新生的軀體包裹成繭。弒仙陣的雷光被琴繭吞噬，轉化為滋養道基樹的養分。原本枯萎的渡劫花瘋狂綻放，每片花瓣都浮現出李漱玉不同時期的容貌。

地宮方向傳來鳳鳴，赤色光柱直沖云霄。李漱玉踏著焚天業火走來，每步都在虛空烙下焦黑的琴譜。她手中握著的半截雁足突然暴長，化作刻滿咒文的青銅鑰匙，徑直插入陸昭白重生的心臟。

“這是打開歸墟的秘鑰。“她聲音帶著地宮寒泉的冷意，“你在我棺前彈了三百年的《長相思》，不就是為了找這個？“

陸昭白握住插入心口的鑰匙，發現自己的道基樹正在異變。原本纏繞因果線的根系暴長出肉瘤，每個瘤內都囚禁著被他奪運者的記憶碎片。最粗壯的根須盡頭，赫然是李漱玉被抽骨那日的情景回放。

“涅槃骨需經九世情劫才能成熟。“李漱玉指尖燃起蒼白的骨火，“這一世你扮癡情郎，下一世該換我取你道果了。“

青要山廢墟下突然傳出龍吟，七十二根鎖龍釘破土而出，釘身上浮現的血字竟全是“李漱玉“。陸昭白猛然醒悟，這哪是什么前朝長公主，分明是歸墟逃出的太古燭陰。她借王朝氣運養魂，自己才是被圈養的人丹。

焦尾琴突然掙脫控制，七根琴弦自動奏響《安魂曲》。陸昭白新生的血肉再次潰爛，這次連白骨都爬滿青苔。他看到李漱玉背后展開的并非鳳翼，而是由十萬冤魂組成的晦明雙翅，每片羽毛都是張扭曲的琴譜。

“現在明白為何你的《幽明譜》總差最后一章了？“她俯身拾起陸昭白脫落的下頜骨，“因為創譜的樂圣，三百年前就被我吃了魂魄。“

弒仙陣最后一重變化終于顯現。云層中降下九十九具青銅編鐘，每具鐘體內都囚禁著陸昭白某一世的情劫對象。當鐘槌同時敲響時，他看見自己每一世都握著不同的兇器，而刀刃盡頭全是李漱玉含笑的眉眼。

“你我的因果線，早在歸墟塌陷時就纏死了。“她將青銅鑰匙按入自己眉心，“這局棋還剩最后一子，陸道友，該你落子了。“

陸昭白突然狂笑，殘余的肋骨盡數炸裂。骨片在虛空凝成囚龍鎖，將李漱玉的晦明翅釘在劫云之上。道基樹瘋狂抽取弒仙陣的雷火，結出顆布滿血絲的白繭。當繭殼破裂時，爬出的竟是只生著人臉的吞音蠱。

“你以為我在藥王谷只煉了奪運丹？“蠱蟲口吐琴音，“那些童子的怨氣，正好養出了噬魂蠱王。“

李漱玉的翅膀開始消融，臉上卻露出釋然的笑。她任由蠱蟲啃食神魂，伸手觸碰陸昭白正在消散的魂火：“你終于學會用我的方式下棋了......“

天地突然陷入死寂。當最后一絲雷光湮滅時，焦尾琴墜入青要山廢墟，琴腹中飄出半張染血的婚書。背面浮現出蠅頭小楷，是陸昭白飛升前夜寫下的真正后手——“若見此書，我已入歸墟。諸天音律，皆為吾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