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滴水獸的獠牙砸在青磚上，林硯青數到第七聲“咚“響時，青銅門環突然泛起52赫茲的震顫。她低頭看向腕表，22:07分，比約定時間早到兩分鐘——這個細節在后來無數個時空回溯的夜晚，成為她辨認真實世界的錨點。

推開棲云閣雕花木門的剎那，陳年檀香混著硝石味撲面而來。二十瓦鎢絲燈在挑高穹頂下暈出昏黃光域，無數銅鈴懸垂于藻井，鈴舌竟是各種年代的人骨雕刻。最中央那枚戰國蟠螭紋鈴鐺，正與她帆布包里的殘片共振出蜂鳴般的嗚咽。

“林小姐的傘該換了?！?

穿青灰長衫的男人背對門口，鹿皮手套撫過博古架上的北宋影青瓷瓶。硯青的瞳孔猛地收縮：那人右手小指的白玉扳指，與祖父臨終前塞進她掌心的那枚螭龍紋飾完全一致。更詭異的是瓷瓶底部——透過放大鏡才能看清的“林慎之印“，正是祖父的私章。

“沈先生？“她將木匣放在黃花梨案幾上，皮革與木面摩擦發出類似骨骼錯位的吱呀聲，“關于修復方案，我需要確認……“

梁上青銅鈴突然自鳴三響。男人轉身的瞬間，硯青的呼吸卡在喉間——左眼尾一點朱砂痣艷如泣血，與祖父咽氣前攥著她手說的那句“見痣即逃“完美重合。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人的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青玉質感的骨骼紋路。

沈先生用戴著鹿皮手套的食指劃過木匣蓋內側的“慎“字，那是祖父用朱砂混合犀角粉寫的警告。他的指甲與檀木摩擦時，發出類似手術刀刮擦玻璃的銳響。

“三十天?！八麑⒀蚱ぜ埡贤苼恚鹌嵊〖y是西周金文“瞏“字，“每晚戌時來此工作，修復期間不得接觸其他文物?！?

硯青的指尖剛觸到紙面，北魏鎏金銅佛的眼珠突然轉動十五度。她假意整理劉海，用手機連拍三張——取景框里，沈先生身后的唐代絹畫正在滲出墨漬。畫中系鈴女子的手臂探出絹帛三寸，青灰指甲離沈先生的發梢僅毫厘之距。

“我能先看看工作環境嗎？“她起身時故意碰翻茶盞，碧色茶湯潑在青磚上竟泛起金屬光澤。俯身擦拭的瞬間，她瞥見沈先生的長衫下擺并未沾地，而是懸浮在離地0.3厘米的虛空中。

修復室的環形無影燈亮起時，林硯青終于明白何為“第四類文物“。青銅殘片在電子顯微鏡下顯露出恐怖細節：裂紋深處嵌著公元前3世紀的人類臼齒碎片，暗紅色銹跡則是無數納米級齒輪與血管狀結構的聚合體。當她打開紫外燈，殘片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穿防護服的現代人正將發光體注入戰國墓葬。

“這是三天前出土的楚墓陪葬品?！吧蛳壬穆曇魪谋澈髠鱽?，“但墓主棺槨里，放著你的指紋?！?

子時將至，修復臺突然傾斜十五度。林硯青抓住顯微鏡支架時，發現地磚縫隙滲出暗綠色粘液。那些液體如活物般攀上她的防護靴，在鞋面蝕刻出甲骨文“祭“字。

“第四類文物修復守則第一條?！吧蛳壬陌子癜庵冈诤诎抵蟹浩鹆坠?，“永遠不要相信儀器顯示的數據。“

話音未落，血銹凝成的蜉蝣群從殘片裂紋中騰起。它們撞向紫外線燈管，在爆裂的火花中重組為人形輪廓——那分明是年輕時的祖父，正跪在日軍軍官面前簽署契約。當幻影中的祖父抬起血淋淋的右手時，現實中的林硯青發現自己的掌心出現了同樣的刀傷。

“這是記憶溯洄現象?！鞍⒕诺穆曇魪耐L管道傳來。穿杏紅短襖的少女倒懸著降下，腕間七圈紅線發出二進制代碼的滴答聲，“你每修復一片殘鈴，就會繼承某個平行時空自己的創傷?！?

硯青突然嘔吐出帶著鐵銹味的黑水，水中游動著與青銅銹相同的納米生物。阿九的銀鐲劃過她后頸時，地下室傳來鐵鏈掙斷的巨響。北魏銅佛的眼珠在此刻爆裂，飛出的碳基芯片上赫然顯示：

**訪客ID：林硯青（第47次觀測）

剩余存活時長：29天23時59分**

被紅線拖向地下室時，林硯青理解了祖父遺言的深意。青銅門栓自動開啟的剎那，999具水晶棺槨在磷火中顯現。每具棺內都躺著與她容貌相同的尸體，穿著不同年代的服飾。第47號棺里的“她“穿著當季新款跑鞋，死亡日期標注為三天后的子時。

“時空錨點?！吧蛳壬箲倚凶哂谔旎ò澹L發垂落如黑色瀑布，“每修復一片殘鈴，就有平行世界的你被獻祭。“

阿九扯開衣領，鎖骨處的甲骨文計數泛著幽藍熒光：“肆拾柒“。當少女的瞳孔裂成復眼結構時，林硯青看見她后頸刺青的真相——那不是花紋，而是微縮版廣島原子彈爆炸的蘑菇云。

“你猜歸零時會發生什么？“阿九的聲帶突然發出機械合成音，“是棲云閣的空間矢量倒轉，還是你的大腦變成青銅銹培養基？“

回到修復臺的林硯青在劇烈頭痛中完成首次修復。當金漆填入最后一道裂紋時，雌鈴發出52赫茲轟鳴，省博物館的雄鈴應聲懸浮，在防彈玻璃上刻下甲骨文“歸位“。她的視網膜開始投影倒計時，而頸間祖父遺留的玉墜，螭龍紋不知何時化作了銜尾蛇。

雨不知何時停了，檐角銅鈴仍在自鳴。古畫女子的整條手臂已掙脫絹帛，指尖正輕觸沈先生后頸的朱砂痣。而在林硯青未能拍到的手機照片里，北魏銅佛開裂的眼眶深處，藏著2050年生產的量子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