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弈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要裂開一樣,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直跳的神經。
墨無痕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手掌傳來的溫度帶著一絲焦灼。
那斥候帶來的消息,像是一塊巨石狠狠砸進了本就波濤洶涌的湖面,激起的漣漪瞬間變成了驚濤駭浪。
“快…快去……”林弈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僅存的氣力,“把…把陳將軍和項將軍…還有范先生…都請來…快!”
墨無痕不敢怠慢,眼神里充滿了擔憂,但還是立刻轉身,身影迅速消失在帳篷的門簾后。
林弈重重地靠在冰冷的行軍椅背上,金屬的涼意透過單薄的衣衫滲入骨髓,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閉上眼,試圖凝聚起渙散的精神,可眼前的黑暗中,卻盡是那片正在逼近的秦軍黑云,還有陳勝與項梁爭執時漲紅的臉龐。
媽的,這幫家伙……都什么時候了!
林弈心里暗罵,一股煩躁和無力感交織著涌上心頭,堵得他胸口發悶,胃里又是一陣翻騰。
他知道,自己這身體是越來越不頂用了,每次動用“時空手表”預演未來的代價,就像是跗骨之蛆,一點點啃噬著他的生命力。
這次為了看清章邯的動向,他幾乎耗盡了最后一點“額度”,現在的他,比紙糊的老虎好不了多少。
帳篷的簾子猛地被掀開,帶著一股凌厲的風。
先進來的是陳勝,他身材魁梧,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氣,銅鈴般的大眼瞪著,顯然剛才的爭吵讓他火氣正旺。
緊隨其后的是項梁,這位楚國貴族后裔,雖然也面色不虞,但眉宇間更多的是一種壓抑的傲慢和焦慮。
他身后跟著范增,老者捋著花白的胡須,眼神渾濁,卻偶爾閃過一絲精明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林先生,你……”陳勝剛想開口,看到林弈蒼白如紙的臉色和虛弱的樣子,話頭不由得頓了一下,語氣也緩和了些,“你沒事吧?剛才聽斥候說……”
“我沒事。”林弈強撐著坐直了些,聲音依舊虛弱,但眼神卻努力變得銳利,“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章邯的大軍,離我們還有多遠?”
這話像是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還有些緩和的氣氛上。
“斥候最新回報,不到五十里了!”一個親兵在帳外高聲回答,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
五十里!
這個距離讓帳篷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對于騎兵來說,這幾乎就是旦夕可至的距離!
“哼!”項梁冷哼一聲,斜睨了陳勝一眼,語氣帶著譏諷,“某些人還在為了一點點糧草歸屬爭執不休,卻忘了我們真正的大敵是誰!”
陳勝本就憋著火,一聽這話頓時炸了:“項梁!你這話什么意思?若不是你的人馬先前擅自行動,損兵折折將,我們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境地嗎?現在糧草短缺,難道不該先緊著我們這些打頭陣的弟兄?”
“打頭陣?笑話!”項梁提高了音量,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我項氏子弟哪個不是身先士卒?倒是你手下那些烏合之眾,紀律渙散,若不是看在反秦大業的份上,我豈會與你為伍!”
“你……”陳勝氣得臉色發紫,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燈都跳了一下,“項梁,你別以為自己出身好就了不起!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項家的!”
“夠了!”
一聲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喝止響起。
是林弈。
他猛地抬起頭,臉色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墨無痕連忙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背,眼中滿是心疼和焦急。
一直沉默的蕭月也皺起了眉頭,她一身勁裝,腰間別著短刃,此刻站了出來,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兩位將軍,都什么時候了,還在做口舌之爭?秦軍壓境,難道要我們這點人馬,還沒見到敵人,就先自己內訌而亡嗎?”
蕭月的話像是一把冰錐,刺破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陳勝和項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和怒火,但也都暫時壓抑了下來。
他們心里都清楚,現在不是徹底撕破臉的時候。
范增在一旁,看似閉目養神,實則將一切盡收眼底。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林先生所言極是,蕭首領的話也在理。當務之急,是該商議如何應對章邯。老夫以為……”
“范先生,”林弈打斷了他,他喘勻了氣,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清晰,“現在不是討論誰對誰錯,也不是追究過去責任的時候。章邯來了,帶著秦國最精銳的長城軍團之一,而且,他不是蒙恬,他更狠,更狡猾。”
林弈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眩暈,努力讓自己的思路保持清晰。
他知道,現在自己是唯一能將這盤散沙暫時捏合起來的人。
“章邯用兵,素來以穩、準、狠著稱。他剛平定了魏地、齊地,士氣正盛,此次前來,必定是抱著一舉剿滅我等的決心。”林弈的聲音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我們現在的兵力,雖然號稱數十萬,但成分復雜,訓練不足,各自為戰。若是不能擰成一股繩,面對章邯的虎狼之師,與土雞瓦狗無異!”
他看著陳勝,“陳將軍,你的部眾雖然人數最多,但多是新募之兵,缺乏戰陣經驗,正面硬撼秦軍主力,恐怕損失慘重。”
他又轉向項梁,“項將軍,你的楚兵雖然驍勇,但數量不足,且補給線過長,一旦陷入苦戰,后援堪憂。”
他的分析切中要害,讓原本還心存芥蒂的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帳篷里只剩下油燈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和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林弈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章邯此來,必是急行軍,意圖趁我軍立足未穩,一戰定乾坤。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地利,以及……出其不意。”他的目光變得深邃,“我們必須立刻整合兵力,構筑防線,同時派出精銳,襲擾秦軍側翼,遲滯他們的進攻步伐。最重要的是,內部必須統一號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動,違令者……斬!”
最后兩個字,林弈說得斬釘截鐵,帶著一股森然的殺氣,讓帳內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
陳勝和項梁的臉色都有些復雜。
林弈的分析和部署聽起來合情合理,也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但是,讓他們徹底放下成見,聽從一個“外人”的統一調度,心里總歸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違令者斬”這一條,更是讓他們感受到了壓力。
陳勝看了一眼項梁,又看了看林弈,粗聲道:“好!就依林先生所言!不過,這指揮權……”
項梁也冷冷地開口:“統一號令可以,但各部人馬,還需由各部將領先行統領,臨陣調度,再聽軍令。”
這話說得巧妙,既表示了服從,又保留了各自的獨立性。
林弈心中冷笑,他知道這兩個人心里的算盤。
表面上答應團結,私下里肯定還是會優先保存自己的實力。
尤其是項梁,旁邊還有個老謀深算的范增。
范增這時適時地開口,對著項梁微微點頭,然后轉向林弈,拱手道:“林先生深謀遠慮,老夫佩服。只是,這具體防務如何布置,兵力如何調配,還需細細商議。畢竟,章邯非等閑之輩,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啊。”
老狐貍!
林弈心里暗道。
范增這是想在具體的執行層面,為項梁爭取更多的主動權和利益。
林弈感到一陣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眼前的景象都開始有些模糊。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章邯的軍隊隨時可能出現。
他強行壓下身體的不適,目光銳利地看向帳外,仿佛能穿透那層層疊疊的黑暗,看到正在步步緊逼的危機。
“墨無痕,”林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強撐著身體,目光如電般掃過帳內眾人,最終落在墨無痕身上,“傳令下去——”林弈猛地吸了口氣,胸腔里像塞滿了碎玻璃,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
他死死地扶住桌案,指節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條條扭曲的蚯蚓。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營帳中的火光變成了跳躍的鬼火,人影也扭曲變形,像一群面目猙獰的妖怪。
他咬緊牙關,努力想穩住身形,可身體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意識也開始模糊。
“先生!”墨無痕驚呼一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焦急地喊道,“先生,您怎么了?”
陳勝和項梁也愣住了,他們雖然對林弈的指揮權有所不滿,但也不希望他在這關鍵時刻倒下。
范增瞇起渾濁的眼睛,蕭月則緊緊地握著腰間的短刃,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帳篷外的動靜。
林弈的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一粒一粒地消失。
他知道,這是過度使用“時空手表”的副作用,而且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一個驚恐的喊叫:“報——秦軍先鋒已到十里之外!”
這消息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每個人的心頭。
陳勝和項梁的臉色都變了,他們意識到,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而他們的軍師,此刻卻如同風中殘燭,命懸一線。
“先生,您一定要撐住!”墨無痕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扶著林弈,
林弈努力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但他還是看到了墨無痕眼中的擔憂,聽到了帳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現在還不能……
“快……”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快去……布…防……”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消失在一片嘈雜的喧囂聲中。
墨無痕緊緊地抱著他,
“先生,我不會讓您失望的……”他低聲呢喃,然后猛地站起身,轉身沖出了營帳,聲音在風中顯得格外悲壯,“來人!傳我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