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是四皇子的門人？

是了，此人出身鑲白旗姜佳氏，而四皇子封王之時，得賜的正是鑲白旗。

若非如此，林如海也難對他這般禮遇，更不會突然下令捐輸。

只是......竟連被已抬入鑲黃旗的馬齊都在與四皇子暗通款曲，可見這位“冷面王”其志不小啊！

汪朝宗登時信了大半，好容易壓下了心頭驚訝，也不再去問印信憑證，只拱手向北道：

“雍王爺若要奉圣命開捐，我等鹽商世受皇恩，原不該推辭。

但如今各家為了行鹽已將現銀投入得七七八八，急切之間斷湊不夠百萬兩的......

還望姜夫子能代為陳情，以免誤了鹽務，損了國計。”

姚弘旭神色不變：“那究竟多少諸位才愿納捐？”

汪朝宗蹙眉沉吟道：“最多不過二十萬。”

“二十萬......這賑災救民許都不夠，更遑論還要修河！”

姚弘旭放下臉來，語氣陰森：

“早聽聞九皇子在幾家鹽旗都有暗股......爾等莫不是有意和雍王殿下打擂臺？”

“不敢，這些都是捕風捉影之談，雍王爺定會明鑒。”

汪朝宗面作惶恐，卻不松口。

姚弘旭心中可惜，面上展顏：

“汪堂商莫急，適才不過相戲爾。

試想殿下若不相信諸位，又怎會著我先來與諸位有商有量？”

大約雍王爺也怕騎虎難下罷。

汪朝宗心中微哂，嘴上隨意答應著，一面就將目光落在了那封拜帖上。

姚弘旭會意笑道：

“我家與富察氏原為姻親，眼下我的身份不好讓旁人知道，故而才借恒九哥的名頭一用。

其實也是因這層關系在，殿下才會著我來辦此事。”

富察家人口極多，只看傅恒排行第九就可見一斑，里面的姻親關系自己都弄不清楚，汪朝宗更是無從知曉了。

而汪朝宗聞言只覺恍然，忙笑著頷首道：“還請夫子放心，此事絕不會出我之口。”

“那就多謝汪堂商了。”

姚弘旭拱了拱手，又隨口笑道：

“如今蕭首總年老無后，又長年臥病在床，汪堂商以女婿的名義代掌長裕號倒也名正言順。

可等他老人家駕鶴西去，長裕號還是要被人頂替的，屆時旗下諸商流散，只怕不是美事吧？”

汪朝宗笑意微斂，沉聲回道：“夫子有話明言就是。”

“好，汪堂商痛快！”

姚弘旭撫掌而笑：

“我若能讓嗣芳兄不改姓氏而得承襲蕭家的皇商世職，汪堂商可愿助我完這百萬捐輸？”

“這......”

汪朝宗揪須沉思，半晌方道：“百萬兩實在太多，汪某...獨木難支啊。”

姚弘旭語氣隨意：“薛家也會答應。”

汪朝宗驚訝地瞧他一眼：“可夫子對薛掌柜...”

姚弘旭淡淡道：“是皇商薛家。”

是了，有馬齊開口，拿捏那對孤兒寡母可比對付薛珅容易多了。

汪朝宗明白過來，卻還是搖頭：

“多謝夫子好意了，只是雨涵日后還要繼承我廣達號鹽旗......”

姚弘旭輕飄飄地堵死了他的借口：

“可以讓他兼領兩旗，屆時即便馬齊伯父已經卸任，有汪堂商今日之功，雍王殿下一定也會幫忙。”

汪朝宗不答，緩緩靠回椅背，垂眉下去沉默吃茶。

呵，如此美事都無動于衷。

姚弘旭心中失笑，又微微泛起欣喜，半日更幽幽加碼道：

“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哪怕嗣芳是個...女兒家，內務府那一關也絕無妨礙。”

“叮當。”

茶蓋刮上了盅沿，茶水打濕了衣袖。

溫文儒雅的汪朝宗卻顧之不及，只訝然抬眉，語帶驚罕：

“姜夫子何出此言？內人可是懷胎十月產下的麟兒......”

姚弘旭輕笑著擺了擺手：

“汪堂商不必解釋，我與嗣芳一見如故，此事也斷不會出我之口。

不過，在下今兒便要去趟金陵，希望回揚之時汪堂商已有了決斷才好。”

瞧著他這副篤定的模樣，汪朝宗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沉著臉不說話。

姚弘旭也不以為意，更不擔心汪朝宗魚死網破。

畢竟又不是讓他一家出銀百萬，兩淮大小鹽商數百，他只要花上幾萬兩帶個頭就行。

幾萬兩就能保住兩家堂商資格，這個生意他已然贏麻了好嗎？

而自己能借此將蕭、汪兩家綁上戰車，卻也是不虧的。

這波啊，就叫作雙贏。

而且在“心性寬大”的四伯知道此事之后，這兩家就是想跳船也沒地去了......

唔，除了喜歡“每日一賢”的八伯，他的容人之量可是最肖皇祖父的，看來還得防著點他的人才是。

不過......他派的人好像就是自己來著。

姚弘旭劍眉輕揚，抿笑起身，告辭而去。

汪朝宗自不會留他，但他甫一出廳門，便正與中庭當地翹首以盼的汪雨涵四目相對，那雙水潤秀眸幾乎是肉眼可見地盈滿亮光。

月白的身影輕盈地躍到眼前，于女兒家而言濃淡合宜的幽香悄然拂面。

他不覺也綻開了笑容。

大廳門前，汪朝宗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女兒只極隨意地朝自己揮揮手，便淺笑盈盈地拉起那面厚心黑的姜弘旭，一徑沿著游廊腳步輕快地轉去了后進院。

不多時，兩人又有說有笑地出來：

“子明穿這袍子正合身呢。”

“全是嗣芳量得精準。”

“嘿嘿，還好啦，就是這駝色地大洋花紋織金錦的料子似乎有些老氣了，子明你且將就下罷。”

“嗣芳言重了，這樣子顯得老成，我倒挺喜歡的。”

“咯咯咯~那就好，下次還讓我爹選這種的......”

汪雨涵正被逗得咯咯直笑，迎面就瞧見自家老爹正從朱漆彩繪的柱后負手踱出，面上黑如鍋底，嚇得掩口驚道：

“爹，你怎么還在這呀？”

汪朝宗睜圓了眼睛，眉頭幾乎打結：“我不該在這？那爹這就走？”

“嘿嘿，哪能呢，該我走，該我走。”

汪雨涵訕訕地吐了吐舌頭，忙拽起姚弘旭的袖擺就往外跑，一面低不可聞地咕唧著：

“子明，子明，咱們快走，我爹瞧著真生氣啦。”

姚弘旭只來得及朝汪朝宗拱了拱手，就被拖著到了門外。

但到了臨別時，汪雨涵卻耷拉了眉眼，拉著袖子地不肯松手：

“子明，金陵我可熟了，要不我陪你一齊去金陵罷？”

男裝麗人舉止言行間越發難掩女兒家的可人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