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弘旭被這話嚇了一跳，忙低頭瞧了一眼，才理直氣壯地清聲道：

“那都是你的錯覺！靜心凝神！

弓壓三分，右偏五厘！

靠位瞄準(zhǔn)，準(zhǔn)備撒放！”

汪雨涵一一照做了，心中卻有些納罕，不覺軟聲問：

“曖，子明等等，這好像瞄得有些歪呢？”

姚弘旭語氣不變：“新手的錯覺。”

“哦，好罷。”

汪雨涵抿唇應(yīng)了，順著姚弘旭的力道，極輕松地便將往日那硬邦邦的彈弓拉成了滿月，心中滿滿都是歡喜。

卻在將要撒放的最后一刻，笨拙地扭了扭身子。

隨著那道金光飛逝，被硬控了兩秒的姚弘旭一顆心也漸漸沉到了谷底。

這般玩具小弓，離著三十六步半，且又是仰射橋上，彈道雖偏了一些，但那人額頭中彈也最多不過破皮。

可自己...卻似乎中了汪雨涵的詭計？

兩頰暈紅的婉兒悄悄撇過了臉去，掩帕輕咳了一聲。

兩人仿佛觸電一般彈了開來。

“子明，我...”

汪雨涵抿著唇兒剛要說話，便聽到外頭一陣嘩然：

“不好了！林鹽院的侄兒暈過去了！滿頭滿臉都是血啊！”

“來人啦，快去報官！”

“不，先送去醫(yī)館！‘青芝堂’就在旁邊！”

“可那也是鹽商的產(chǎn)業(yè)...”

“別管了，救人要緊！”

“咦，修遠(yuǎn)，你醒了！你說什么？

嗯，嗯...好，好，寧死不登鹽商之門！修遠(yuǎn)好志氣！”

......

橋上橋下，夾河兩岸的圍觀群眾聽聞鹽政侄兒竟有如此氣節(jié)，頓時喝彩不絕。

鹽商子弟們雖覺十分刺耳，但此時也都偃旗息鼓，喝命家奴們舞楫撐竿，忙忙地順?biāo)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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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末時分，金烏西斜，官紳絡(luò)繹歸城。

揚(yáng)州新城東南角的南河下一帶臨近運(yùn)河，鹽商聚居，園林薈萃，是一個新興的富人區(qū)。

高墻深院中，廳殿樓閣崢嶸軒峻，樹木山石蓊蔚洇潤，讓人對豪宅內(nèi)的生活充滿了遐想。

是的，豪宅。

虞朝有制，王公住所稱府，往下至三品文武，其住所曰邸，余者叫宅。

大樹巷，南北七進(jìn)的汪宅。

仆役各司其職，侍女穿梭往來，都對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視而不見。

汪雨涵順著游廊，一路貼著墻根回到了上房，又弓著腰從半掩的東耳房前輕盈竄過，心中才剛松了口氣，就要溜回自己臥房，耳邊卻傳來一道似笑非笑的女聲：

“汪雨涵，滾進(jìn)來。”

“哦，來了。”

汪雨涵直起身子，耷拉著腦袋挪進(jìn)屋子，與書房里屏息肅立的管事媳婦們打過招呼，便老老實實地貼墻站了。

花梨大案后淡妝華服，盈身端坐的中年美婦——汪夫人蕭文淑分派完手內(nèi)事務(wù)，方才抬眸看向了汪雨涵：

“說說罷，今兒又闖什么禍了？”

汪雨涵神色訕訕，絞著衣擺囁嚅道：

“也沒什么呀，只是...只是不小心打破了鹽政大人侄兒的腦袋...”

“你打了鹽院老爺?shù)闹秲海浚　?

蕭文淑腦中嗡的一聲炸開，忙又追問了幾句細(xì)節(jié)，頓時被氣得儀態(tài)全無，順手抄起靠在案角的雞毛撣子——也不知道書房里如何會有這東西，就將汪雨涵摁在椅子上打屁股。

一邊打，一邊罵：

“好啊汪雨涵，你如今可出息了，都能用彈弓打中人了，打的還是人家的腦袋！

而且旁人不打，還專挑鹽院的侄兒去打，你怎么就這么能呢？！”

汪雨涵把腦袋抵在胸脯上，口中軟軟告饒：

“娘，我再不敢啦，這東西打人太疼了，嗚嗚~”

“現(xiàn)在知道疼了？晚了！”

蕭文淑并不停手，反又使勁打了幾下，直打得汪雨涵雪雪呼痛：

“爹，快救命呀~”

屋外一身品官常服的汪朝宗無奈扶額，還是快步進(jìn)來奪下了雞毛撣子。

中間被誤抽了幾下他也毫不生氣，反還嬉笑著勸蕭文淑道：

“子不教，父之過，這種小事哪里要勞動夫人動手？我來，我來！”

說著便輕抽了一下眉開眼笑的汪雨涵。

汪雨涵忙一吐舌頭，夸張道：“哎呦！”

蕭文淑氣得柳眉倒豎，鳳眼圓睜：

“汪朝宗，這就是你慣出來的東西！看你怎么和鹽院老爺交代！”

汪朝宗便笑：

“夫人別急，都說不知者不罪，那林修遠(yuǎn)才來揚(yáng)州沒幾日，涵兒原也不認(rèn)得他的。

且他也傷得不重，我已讓海鯤（內(nèi)侄）和管夏（大管家）送去了雪肌膏和百兩紋銀，稍晚些花朝宴上我再與林鹽院賠個罪，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蕭文淑更氣：“你還護(hù)她！腦袋都打破了還傷勢不重？！”

汪雨涵仰起腦袋，振振有詞：

“子明說了，離著三十六步半，還是仰射橋上，打中的也正是林修遠(yuǎn)的額角，最多破皮罷了。

有了咱家的雪肌膏，就連疤痕都不會留下，也不會耽誤他往后鉆營的...”

話到半截，她才反應(yīng)過來，忙“哎呀”一聲埋回頭了去。

蕭文淑瞧了眼也是蹙眉不已的汪朝宗，便問汪雨涵道：

“子明又是誰？可是他打的人?”

“子明...子明是我朋友啦，才不是他打的，都是我自己的錯兒。”

汪雨涵忙解釋了一句，然后就乖乖抬起了屁股。

蕭文淑氣急反笑，拎著她的耳朵到了門前，指著南面迎風(fēng)獵獵的廣達(dá)號錦旗道：

“汪雨涵，既然你這么能，就在這兒，給我把打旗上的穗子打下來，打不下來，不許出門！”

汪雨涵大驚失色：“娘...這多遠(yuǎn)啊？！”

蕭文淑并不理她，只朝著張口欲言的汪朝宗溫聲道：

“汪堂商既還要去那勞什子花朝宴，又要點那揚(yáng)州花魁，不如趁早去罷，倒給家里省了一頓飯呢。”

說著，她便款蹙湘裙，領(lǐng)著丫鬟盈步去了。

書房里父女二人面面相覷。

汪雨涵討好笑著：“爹，我也想去那花朝宴~”

汪朝宗納悶：“往年你都不愿去，今年怎么就想去了？”

汪雨涵滿臉乖巧：“唔，人家突然就想去了嘛。”

“呵呵，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去問你娘罷。”

汪朝宗無奈地攤了攤手，轉(zhuǎn)去了臥房更衣。

“爹，爹~”

汪雨涵氣得跺腳，忽又烏珠一轉(zhuǎn)，伸手摸了摸內(nèi)袋，也抿著笑兒輕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