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瘦馬
- 老爺,少爺又出去鬼混了
- 古往今來第一帥
- 3694字
- 2025-04-17 17:50:32
念桃斜斜地靠在墻邊,雙頰悄然泛起一抹紅暈,恰似春日枝頭初綻的桃花。
她下意識地抬起雙手,輕輕撫上滾燙的臉頰,嘴角微微上揚,輕聲呢喃:“少爺真是越來越愛捉弄人了……”
話音剛落,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要緊事,猛地直起身子“對了,得趕緊給少爺做飯!”
念桃一邊說著,一邊放下雙手,腳步匆匆地朝著廚房趕去,“少爺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這么久,肯定早就餓壞了。”
一進廚房,念桃便手腳麻利地忙碌起來。不多時,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便擺滿了灶臺,濃郁的香氣彌漫在整個空間。念桃滿意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溫柔:“都是少爺平日里愛吃的。”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飯菜,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內室。
到了內室門口,她輕喚道:“少爺,吃飯了。”然而,屋內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念桃不禁感到奇怪,又接連叫了幾聲,可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答復。她心急如焚,趕忙四處尋找,將整個逸云閣翻了個遍,卻始終不見蘇逸霄的身影。
“念姑娘,你別喊了,少爺已經出去了。”這時,正在屋內打掃的周順停下手中的動作,出聲說道。
“出去了?少爺去哪了?”念桃立刻追問道,眼中滿是焦急。
“嗯……我瞧見他好像是往蘇姑娘家的方向去了。”周順回憶了一下,抬起手,手指向南方。
“哦,那好吧。”念桃的聲音瞬間低落下來,不知為何,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頭。她緩緩走到飯桌前,失魂落魄地坐下,腦袋無力地耷拉著,滿心的歡喜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落寞。
“念姑娘,你看少爺也不在,這飯沒人吃,是不是怪浪費的?要不……給我?”周順搓著手,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
“滾!”念桃頭也不抬,聲音里滿是不耐煩。
“好嘞!”
念桃呆呆的望著那一桌飯菜,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日的桃花……
念桃記得那天下著細雨,自己那時也不叫念桃,叫夯妹……
父親粗糙的手掌里攥著五兩銀子,眼睛盯著地面不敢看她,嘴里還不斷喃喃著對不起之類的話語。
牙婆孫嬤嬤的指甲掐進她細瘦的胳膊,像拎小雞似的把她扔進馬車。
車廂里已經擠著五六個女孩,最小的才八九歲,都在抽抽搭搭地哭泣著。
夯妹自然也不例外,她望著馬車外父親那黝黑的臉龐,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也許是他和父親最后一次見面了。
“哭什么哭!”孫嬤嬤一鞭子抽在車框上,罵道“你們這些賠錢貨,能進揚州學本事是祖墳冒青煙了!”
馬車顛簸著駛離村莊。
夯妹把臉貼在潮濕的車窗上。十二年來她第一次看清自家茅草屋的全貌——歪斜的土墻,漏雨的屋頂,屋后那棵她常爬的老槐樹正在雨中搖晃著枝椏。
弟弟趴在窗邊嘴里正啃著一根不知道多久之前的骨頭,他伸出那同雞爪般的小手向她揮了揮。
三個月后,在一處小院中的青石板上跪了整整一日。
盛夏的日頭把石板烤得滾燙,她膝蓋上的皮肉仿佛黏在了石頭上。
孫嬤嬤的藤條一鞭又一鞭的地抽在她背上,火辣辣的疼順著脊梁竄到天靈蓋。
“指法又錯了!《陽關三疊》第三段的泛音要輕如落雪,你彈得像什么樣?!”孫嬤嬤揪著她耳朵拎到琴前“你再錯一次,就不是被鞭子抽這么簡單了。”
夯妹顫抖著手指撥動琴弦。
別院里三十多個姑娘,學的都是伺候男人的本事——彈琴要如泣如訴,下棋要懂得故意輸半子,寫字須得簪花小楷,走路須得步步生蓮。
這便是揚州瘦馬。
夜里,夯妹正在自己的被窩里,小心的抹著眼淚,同屋柳佛衣的偷偷給她塞了半塊桂花糕。
十四歲的柳佛衣來自淮河邊的漁家“好了,別哭了,我聽前院的春桃說。”杜若湊在她耳邊呵著熱氣,“等到我們十六歲,我們就可以被賣出去,再也不用呆在這里了。”
“柳姐姐,我想家了……”夯妹抹著眼淚,輕聲抽泣道。
柳佛衣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拍了拍念桃的后背。
……
“記住,你們是揚州瘦馬。”孫嬤嬤每日訓話時總用戒尺拍打掌心,“瘦馬要骨肉勻停,馬太肥了賣不上價,太瘦了又經不起使喚,所以一天一頓飯,都別給我喊餓,聽到沒有!”
“聽到了。”底下的少女們回應道。
五年過去,夯妹出落得如初春新柳。
鏡中的少女杏眼櫻唇,脖頸修長如天鵝,走路時裙裾紋絲不動——這是頭頂著《女誡》在回廊里走了千百遍的成果。
孫嬤嬤看著夯妹滿意的點點頭,她拍了拍念桃的肩膀:“如今你也已經年滿十六了,明日會有幾個大人物過來,你到時候好好表現,說不準傍上一個富貴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千萬不要像上次那樣……要不然……”
孫嬤嬤對著夯妹捏緊了拳頭。
夯妹麻木的點了點頭,對著孫嬤嬤行了一個萬福使退了下去。
她并不激動,因為她知道,這只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前往另一個地獄罷了。
兩年前,柳佛衣姐姐便被城中的一個大人物買去,當她再回來時,她那漂亮的臉蛋已經不在,臉上全是猙獰而又恐怖的刀痕,活脫脫的像是一個怪物。
據說,是那大人物的夫人善嫉,拿著瓷片,一刀又一刀的將她的臉畫成了這樣……
現在柳佛衣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將自己的臉給修好了,現在似乎已經被賣到了某座勾欄之內……
第二日。
孫嬤嬤的胭脂抹得太厚,夯妹覺得臉頰像糊了層漿糊。
“把頭抬高點!”孫嬤嬤突然擰住她下巴,“今日來的可是雁翎鏢局的少鏢頭,要是再像上次那樣抖得跟篩糠似的……”粗糙的手指劃過念桃脖頸,在喉骨處惡意地按了按。
前院隱約傳來絲竹聲時,夯妹正跪坐在琴案前。
她盯著自己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忽然想起柳姐姐回來那日,血珠也是這樣艷紅。
“姑娘們見客——”
夯妹跟著其他幾個少女魚貫而入。
廳堂里焚著昂貴的龍涎香,主座上穿廣穴霜色勁服的少年正百無聊賴地轉著酒杯。
當夯妹的繡鞋不小心踩到裙角踉蹌時,她聽見少年一聲極輕的嗤笑。
“蘇公子您瞧。”孫嬤嬤像展示貨物般扯開夯妹的披帛,”這丫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難得的是這身冰肌玉骨……”孫嬤嬤扯下她的衣物露出半截雪白肩膀。
夯妹死死咬住嘴唇,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當孫嬤嬤的手探向她束腰時,一塊杏仁酥突然砸在孫嬤嬤的手上。
“行了,接下來讓這姑娘幾個給本少爺表演表演才藝。”蘇逸霄略帶慵懶的聲音傳來。
夯妹略帶詫異的看了一眼蘇逸霄,那公子生得極好看,眉間一點朱砂痣像滴落的血,偏偏眼神清亮如寒潭。
“是。”孫嬤嬤對著蘇逸霄彎著腰討好說道。
“來,姑娘們,給這公子哥瞧一瞧你們的本事。”孫嬤嬤拍了拍手,對著身后的姑娘們說道。
說吧,幾個姑娘便輪流上臺,展示起自己的拿手絕活。
蘇逸霄一邊飲酒一邊叫好,一袋又一袋的銀元扔向了孫嬤嬤,換來她手上那一張又一張的賣身契。
很快便輪到了夯妹。
“你會彈《廣陵散》么?”少年突然問道。
“回公子,只會《幽蘭》《梅花》……”
“嘖,那就《梅花三弄》。”少年百無聊賴的說道。
少年突然傾身向前,念桃聞到他袖口淡淡的沉水香。
“先告訴你,你若彈錯一個音……”他指尖掠過琴弦,猛地撥斷了其中一根。
他頭湊到了夯妹的面前,手指著孫嬤嬤,嘻嘻的笑道:“我就剁那老太婆一根手指。”
孫嬤嬤臉色煞白,惡狠狠的盯著夯妹,嘴里發出了無聲的警告。
夯妹顫抖著撫上琴弦時,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那被扯下的衣服被少年無聲無息的拉了上去。
琴音響起。
紅塵自有癡情者
莫笑癡情太癡狂
若非一番寒澈骨
那得梅花撲鼻香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許
看人間多少故事
最銷魂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斷人腸
梅花二弄費思量
梅花三弄風波起
云煙深處水茫茫
紅塵自有癡情者
莫笑癡情太癡狂
若非一番寒澈骨
那得梅花撲鼻香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許
看人間多少故事
最銷魂梅花三弄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只教人生死相許
看人間多少故事
最銷魂梅花三弄
凄美的琴聲在大堂之中響起。
夯妹看見抬頭偷看了一眼蘇逸霄,只見他用唇形說了兩個字。
他愣了愣,突然福至心靈,手下故意連錯三個泛音。
“看來孫嬤嬤今日要留三根手指在這了。”少年撫掌大笑,突然將整袋金銖砸在案上,“這丫頭笨手笨腳的,本公子買回去當個笑話看。”
后來夯妹才知道,那日蘇逸霄說的是“別怕”。
她同幾個姑娘被塞進馬車時,少年正把玩著從孫嬤嬤那買的身契。
車簾放下剎那,他忽然撕碎那幾張紙,拋向天空。
“城南有家善堂缺繡娘。”
馬車上的其余幾個姑娘,聲淚俱下,下了馬車,跪在蘇逸霄的面前,口中說著,此大恩此生無以為報,下輩子做牛做馬之類的話。
只有夯妹呆滯在地。
看見此景蘇逸霄不耐煩地嘖了聲:“怎么?你真想跟我回府當通房?”
碎片在空中飄揚,此時桃花正盛。
她看著少年走上馬車上馬的背影,突然撲到車窗邊喊:“公子為何……”
“你琴彈得真難聽。”蘇逸霄頭也不回地說道:“跟殺雞似的。”
夯妹呆呆的愣在原地,看著那馬車越行越遠。
“周順你下次要再敢騙我來這種地方,小心我弄死你。”
“哎呀,公子這哪叫騙呢?你就說這地方的姑娘漂不漂亮吧?”
……
三日后,彼時春光正盛,念桃敲響了蘇府的大門。
周順打開大門,看見了站在門前的夯妹。
“不知貴公子是否缺一位丫鬟?”
春日的暖風吹過,滿樹桃花簌簌而落。
她站在桃樹下,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衣角,白皙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波流轉間盡是藏不住的慌亂。
“缺,不過缺的是一個通床丫鬟。”不知何時蘇逸霄從周順的身后走了過來,手上把玩著扇子,一臉壞笑的看向她。
桃花樹下,少年淺笑,衣袂飄飄,歲月仿佛也為他停留,任憑春風輕拂。
“若是公子不嫌,棄奴婢愿意。”
“可有姓名?”
“夯妹。”
“這名字真難聽,換一個。”
“還請公子賜名。”
“嗯,讓我想想,那你便叫念桃吧。”
念桃嘴角揚起,笑著燦爛。
“好,那今后我便叫念桃。”
春風伴隨著桃花襲來,吹起了她的衣擺,不經意間露出了她脖頸處結痂的鞭傷——那日孫嬤嬤被剁手指前,到底抽了她最后一鞭。